踏上村里这条开裂的路，于音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种熟悉感。
已经半年没回家了，在学校时她经常梦到村里的景象。
她梦见在桥洞下方父母送她去上学，梦到弟弟跟在她屁股后头跑，梦见村头有摊贩开着三马车卖西瓜。
想到家，她的脚步就轻快几分。
快到家时，几个大婶正坐在门外的石头上交流情报。
“你知道不，前两天老王叫人打了。”
“咋回事啊？没听说。”
“说是……”
过去于音都只敢低着头匆匆走过去，这次她看向她们打了声招呼：“婶儿，在外面晒太阳呢？”
“哎……这是老五家小妮吧，长这么大了都。”
“是你啊，老长时间不见面，婶都没认出来。真是大变样，长得越来越俊了。”
“妮儿在外面干啥工作的？”
“上大学。”
“上大学好啊，上大学以后有出息。”
“嗯，我回了啊，婶。”
“回吧，回吧，你爸妈都盼着你回来呢。”
她家住在芝城下属一个偏僻的村子里。
要先坐车从芝城到县城，再从县城坐一个多小时公交到镇上，再从镇上走四十多分钟，就进村了。
进了村还不算完，从村头走到她们家，还得二十分钟。
于音推开家门，放下行李箱：“妈，我回来了。”
“姐。”妈妈没出来，先跑出来的是个半大小子，正一脸惊喜地望着她。他是于音的弟弟，比她小三岁，叫于力，正读高三呢。
跟着在后边出来个干瘦汉子，于音见了叫道：“爸。”
“哎，快把东西放下吧，拿着累。你妈不在家，在工地上呢。”于父叫于大强，说着就要去接女儿手里的行李箱，一看见自己干巴的手臂，才惊觉现在的自己根本没力气，又把手缩了回来，“于力，帮你姐拿行李箱。”
于力痛快地接过，嘴里说个不停：“姐，你拿什么好东西回来了？有吃的没？”
“有，拿屋里再开。”于音指挥着于力进屋，跟着扶住父亲，担心他拖着病体站不稳摔倒。
于力把行李箱放在地上，跟着兴奋地搓搓手：“姐，我开了啊。”
“开吧。”
随着于力拉开拉链，一大堆东西都出现在几人眼前。
于音先把一大包吃的给了于力：“这些是给你的。一大包巧克力，豆干，饼干还有辣条。”
她又从下头翻出个纸袋子来，展开一看，说：“另外，还给你买了件羽绒服。”
于力接过，兴奋地抱住她脖子：“姐，你是我的神。”
“行了行了，快放开，试衣服去吧。”于音笑笑，接着开始拿出其他东西。
“爸，羽绒服也给你买了件。怕你冷，还另外买了条加绒的厚保暖裤。”
“有心了，闺女。”于大强接过，跟着叹了口气，“爸想问问你，这钱是怎么来的啊？”
“我兼职赚的。”于音大大方方说。
“闺女，爸拖累你了。但我想跟你说，当姑娘的在外边要好好爱护自己，丧良心的事不能干。”
“没有，爸，我这钱来得很干净。是我在店里给人当厨子赚的，每个月六千。”
于大强眉头皱成川字：“六千？怎么给你这么多呢？你妈在工地上给人做饭，一个月才一千多。”
“遇上贵人了。”于音这时反而有些哽咽了。想到当初的煎熬，再想到现在越来越有盼头的日子，她就由衷地感谢沈南。
他给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
也是在她最困难时所渴求的一份希望。
“别哭别哭啊，你要是受欺负了，就跟爸说。爸这条残命拼死也会保护好你的。”
“没有，爸，我就是感动，我说的都是真的，就是遇上贵人相助了。那会我都没钱吃饭了，那个哥哥给了我一份工作，还管饭，后来还给加了工资。”
“哦，爸相信你。那可得好好感谢感谢人家，这回再去带点小米送给他，自家种的，绿色，纯天然，有营养。
等你妈回来，你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我们家庆贺下。”
这时于力换好羽绒服出来，看见姐姐眼睛红红的，忙说：“姐，你怎么了？”
“没事，姐高兴。怎么样，合身不？”
“合身。”于力神气地挺胸抬头。
“那就好。”
于音又翻出个袋子，说：“还给我妈也买了件羽绒服。”
“你妈肯定乐意，这东西保暖，穿上在工地上也少受点风。”
袋子拿完，于音才发现有个小袋子藏在礼物下头。
她拿起来一看，这不是那部折叠屏手机吗？
沈南还是把东西给她了。
于力眼睛发亮：“姐，你换手机了？这手机给谁买的？不会是给我的吧？”
说着，就要拆开盒子看看。
于音急忙拦住他，说：“这是老板给的年终奖，不过我没好意思要。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塞过来的。”
“为啥不要啊姐？这手机可是折叠屏，可贵了，我同学说要一万多呢。”
“就是因为贵，所以才不能要。”于音把手机又放回去说，“这恩惠受多了，以后拿什么还啊？”
于力听了，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点点头不再管手机，开了包辣条，在一边吃上了。
“是，小音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这些事你自己做主就好。”于大强露出欣慰的神色，接着说，“我去买点肉，中午吃顿好的。”
“我去吧爸。”于音自告奋勇，“于力，你跟我一块去，负责提东西。”
“Yes，sir！”于力敬个礼，跟着出门去了。
在村里的菜店，于音买了猪肉，又买了十多样蔬菜。
临近过年时，菜价会一天比一天贵。现在有机会，不如早点备上。
中午炒了一锅烩菜，几个人刚好吃完。
等天黑，于母李秀儿回来了。
“小音回来了？”
“妈，回来了，给你买了件衣裳，快试试。”
“我不穿，我跟你说的那件事咋样了？”
“什么事？”
“就是跟村长家儿子相亲的事。”
“妈，我都说了，我不去。”
“咋的，你是看不上他啊？他家可有钱了，你嫁过去保证吃不了苦。”
“我想念完大学。”
“家里没钱供你念大学了。”
“我自己有钱。”
“你有钱，你有钱不往家里打，就让我一个人扛啊？以后，你每个月往家里打一千，行不？”
“行。”
“可出息了，村长家你都看不上，这上个大学没白念。我跟你说，你要不听我的，以后可要吃苦。”
“我不怕吃苦。”
“行，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就不说了，这事你自己做主，看看你能走个什么样。你妈也是为了你好，不是想害你。”
“我知道，我知道……”
晚上睡觉，躺在小屋的床上，听着北风的呼啸声，于音低声嘟囔：“拿什么还呢？”
她内向、社恐、敏感、自卑，但坚定。
她说她一定会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