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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很混乱。”安德鲁指着天桥街往下方十字路口的这段路沉吟。不到一百米的路程，一共被标记了六个时间点，在这四个小时内，出租车曾经有多次经过这里。
“放心好啦，我骇入监控系统，剪下了出租车每个停靠点前十分钟的视频录像，找出坏蛋的任务就交给我啦。”伊耶得意地向安德鲁眨眨眼。
叮咚——议事厅门外的电梯停下了，紧接着就是急促的奔跑声。长廊里铺设的地毯可以完全吸收脚步的声音，但是当到来的人已经耽误很久，不顾仪态地在上面奋力奔跑时，庄严华丽的地毯也只会变成一个“铺路的”东西。
况且……还是两个人……
厚重的门被无声地撞开了。梵蒂冈议事厅的大门是酒店里被特殊保养的项目，工作人员定期给门芯上名贵的润滑油，确保无论推门还是撞门，都不会发出一丝声响。这个举措的目的是召开重要会议时，方便迟到者中途入内且不造成噪音干扰会议的进行。虽说有资格在这里开会的人中，一千个有九百九十九个词典里是没有“迟到”这个词的。
噪音划破了高档会议室里本该保持的宁静，不是推门的噪音，而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斗嘴声音。
“我说你发什么神经，公交车都已经等到了，你突然要跑去吃拉面。现在好了，迟到了吧。”
“哼，你还有资格说我——如果不是你在洗手间里拖拖拉拉，我们会这么狼狈不堪吗？姐姐我现在已经坐下来喝咖啡了。”
“把锅全部甩到我的头上过分了啊，我也不知道你要突然把我拉去吃东西。”
“闻到香味肚子就饿了嘛，谁让中国遍地都是好吃的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门口这两个人的身上。男孩的头发乱的像没有叠过的被子，身上穿着极不协调的运动衬衫和牛仔裤，弯下腰扶着镀金的门把手大口喘气。女孩一身蓝色的运动系打扮，高耸的马尾辫随着涌入的微风轻轻摆动，大滴的汗珠使脸上的妆容有些散乱，她的身子站的笔直，体力明显强于身旁的男孩。
“所以这还怪好吃的东西太多了咯，从明天开始我把你的鼻子蒙住好不好。”
“呸，做梦吧你，那我就把你这张破嘴用线缝住。”
两个人的斗嘴还没结束，看起来这场“战斗”已经持续很久了，即使是这么庄严的地方也没有让他们消停下来。更加令人无语的是……斗嘴的内容越来越没有营养，就像在圣彼得大教堂里用劣质音响放《最炫民族风》。
“彦凛家楼下车站对面的拉面好像很好吃，下次我一定要去品尝。来到中国怎么能不尝试这里的美味呢？”希尔教授抚摸着花白的胡渣，若有所思地说。
“所以说嘛——这顿饭还是我请你的，的……的——”洛彦凛的反击回合进行到一半，瞬时语无伦次，他感到舌头被打了一个死结，脸自觉地侧向站在会议桌另一头的希尔教授。
“教授先生，我们迟到了，真的——对不起！”洛彦凛完成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深鞠躬，悲壮雄浑地朝着教授的方向大喊。
这种情况只能这样了吧，就像早上上学迟到被学校门口的年级主任抓现形，除了放下那一套装逼用的架子乖乖道歉，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混过去了。
“对不住了，希尔教授。会议遗漏下的内容，我会让米格给我补上的。”井上亚璃微微欠身，相比身旁态度仿佛赴死一般的洛彦凛，她看上去要淡定许多。
“诶，做这么细致干什么，会议还没开始呢！都坐下，找地方坐下。”希尔教授被这个场景也弄的十分尴尬，他挥手招呼门口的两个年轻人进来，脸上一直带着和善的笑容。
啊，我没听错吧？直到希尔教授把同样的话说了第二遍，洛彦凛才敢直起身子，他注视着教授先生的笑容，心里还是很虚。他听说过德国人性格严谨偏向于集体主义，对守时的观念看的也比较重，然而他对于一个不仅迟到还刻意搅乱会议秩序的家伙竟然一点怒意也没有。希尔教授脸上和蔼的笑容一直没有消退，洛彦凛知道这份亲切肯定不是装的，挤出的笑容不可能在脸上表现的这么自然。他的心底竟然涌现了一丝感动，想想那些早自习迟到十五秒罚站一上午的苦日子，遇到这么一个和蔼可亲的老教授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我从不认为迟到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希尔教授张开双臂，神采奕奕地说。每次提到这些早已被道德所标定的话题之时，希尔教授总会收起老教授沉默古板的这一套做派，像一个年轻气盛的热血青年似的侃侃而谈，“天才是永远不该被制约的，约束并不能让天才成功，只能扼杀天才脑内珍贵的细胞。所以我在上学的时候，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到的，呵呵哈哈。”说完，教授便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身前的电脑不知不觉已经进入屏保模式了。
亚璃坐到了伊耶身旁，顺手捏了捏她的脸。从她进入议事厅的那刻起，伊耶就一直向她挥着手，就像天天黏在姐姐旁边的妹妹……嗯，应该说是黏着“妹妹”的“姐姐”。
洛彦凛乖乖地坐在了安德鲁左侧的空位上。在座的所有人中，除了亚璃，就只有这个意大利人和他最熟了，其实彼此也不是很熟悉，只是在那个改变一切的雨夜中，坐在野兽一般的宾利欧陆里，互相多说了几句话而已。
洛彦凛望着荧幕，天桥街一带的交通地形以平面图的形式投影在了上面，有些街道被红线标记，旁边附带上了时间点，有点像法制节目里警方追击凶手的行动路线图。他不知道这个图是干什么的，总之就很懵逼，这种感觉就像老师正在认真讲课，学生们也在认真听讲，你突然冲进了教室大喊“报道”，然后在老师嫌弃的目光和全班同学看傻逼的目光下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老师继续上课，你盯着黑板却不知道在讲什么讲到哪里了，最后只能悄悄地左看一下右瞟一眼，还不能打扰沉迷于学习中的同桌。
但是此时此刻，洛彦凛感觉他的处境更加糟糕，因为他左看看右瞟瞟，安德鲁正眯着双眼品尝红茶，而米格一直低着头翻看一堆写满他不认识文字的资料，似乎还不知道有一个人坐到了身边。
完全不明白现在是要干什么。
“彦凛，这个区域是你非常熟悉的吧。”希尔教授率先打破了僵局，他看向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洛彦凛，手中的纸巾擦拭着金丝老花镜。
“啊啊，是的吧。”洛彦凛立即站了起来，把垂下来的眼镜扶正，故作镇定地看着荧幕上的交通平面图，像上课发呆突然被老师点中了名字，“这不是我每天放学都要经过的地方吗？这里有一家网吧，是我们班的据点，就在天桥下面走五十米就到了。”
确实很熟的，这个区域或许都是他在城市里最熟悉的地方了。在商业区拔地而起之前，天桥街是城市最繁华的地方，右边是蓝缨中学，左边是夜市步行街，再往前走一点就是他居住的“与天争锋”小区了，小区的对面是公园，与蓝缨中学的后门相连通的。从学校回家有两条路，走公园反而更近一些，不过那个恐怖的夜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踏入这座从小玩到大的公园半步了，宁愿多消耗一些时间，转一大圈从正门回家。
“这是两天前的夜里一辆出租车的部分行动路线图，其中某一位乘客与我们的目标可能有关系。”希尔教授简要地说明情况。
“噢噢噢。”洛彦凛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说，我们要干掉的吸血鬼就坐在车里面？”
“没有这么简单。”希尔教授教授摇头，“这只是一条线索，但是我们现在必须抓住每一条可能通往真相的线索。”
“但是——天桥街夜市每天晚上十二点就收摊了啊，前天下暴雨肯定会更早收摊的。”洛彦凛说，“那个家伙那么晚到天桥街这里下车干嘛，去杀人吗？”话刚说完，他的背后便不寒而栗，那个夜晚的确发生了凶残的杀人事件啊，就在不远处的环城河桥洞底下。
这种电影里才有的场景就发生在了自己的身边。如果自己没有阴差阳错的踏入这个未知的世界，作为一个一无所知的普通学生，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心境面对这件事呢？
“如果他想杀人，为什么不直接在中学门口下车，还要在十字路口转弯呢？”安德鲁提出质问，“如果我们的目标拥有罪犯一样的反侦察能力就不好说了。”
“不能忽视一切存在的可能，我们的敌人远比我们想象的强大。”希尔教授说，“伊耶，比对的结果怎么样？”
“在十字路口到天桥街的六个时间点中，只有两个人穿着黑色的雨衣，不过其他的我也不好分辨啦，这雨衣好像是很常见的一种款式。”伊耶不停地把文件上传到希尔教授的电脑里，而上传的图像文件又可以显现在相连的投影仪中。
“其中有一个人可以排除了吧，他进入了一个招牌叫’点睛网吧’的地方——”伊耶盯着屏幕喃喃自语，“网……吧，听起来好像是年轻人们上网消遣的地方吧，有时间我也想去去，嘻嘻。”
洛彦凛心想，网吧是我们中国学生日常生活必备的东西啊，你们欧美没有网吧高中生下课后都跑去夜店蹦迪么……还有啊，你可去不了那种地方，网管不会放你进去的，他们哪管你身份证上写的几岁。
“排除，专注于最后一个目标。”希尔教授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
“最后一个目标是十二点半左右在天桥下方下车，随后向右转。”伊耶说，“只可惜天桥街的右方没有设置红绿灯，所以我无法监控其接下来的行动了。抱歉，希尔教授。”她的心情显得有些低落。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希尔教授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他把图片切换到了下一页。下一页是个被剪切粘贴在一起的组图，以二十秒为时间间隔，截取了红绿灯摄像头所监控到关于黑色雨衣乘客的各方位图像信息。
暴雨为摄像头与目标之间笼罩了一层模糊不清的屏障，所有的截取图都扭曲了，好像被溶解在了水里。除了一直往下滴水的黑色雨衣和亮黄色的出租车，一切仿佛都被抽象化。而雨衣下的那个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一双眼睛正在监视着他，雨衣一直拉到了最低，脸被完全遮挡住，身子甚至从未面朝摄像头的方向。
得到的终究只是一身扭曲的背影。
“还是没有找到目标啊，但是不论目标往哪个方向移动，所通往的方向只会离蓝缨中学校门外的桥洞越来越远。”亚璃看着地图提出了质疑，“那既然这样，这个目标是不是已经可以pass掉了？”
“洛彦凛哥哥，洛彦凛哥哥。”伊耶拍着手，在洛彦凛的眼前晃着，“那一条道路通往什么地方啊。”
洛彦凛轻轻地干咳两声，操着一副善良大哥哥的说话口吻，“从那里一直走就是公园吧。哦，还有我们学校的后门，我有时候放学后就从这条路回家的。”他感觉在潜意识里，他把伊耶一直当小妹妹来看待的，他在她的面前表现出了任何人在可爱稚嫩的小女孩面前的仪态。
“从公园到学校的正门有其他不用经过天桥街的路线吗？”一直陷入思考的希尔教授抬起头问。
“有啊，从后门穿过学校就是前门了嘛……”话音未落，洛彦凛就发现了这个信口开河的答案根本不现实，“但是十二点半，学校的门肯定已经封锁了吧。我们学校现在可是采用了高科技门禁，夜晚没有刷卡私闯学校会有警报的。”他又补充道。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路线了吗？”亚璃问。
“应该没有了，你也是在我们学校上过学的，也没有发现其他的捷径吧。”洛彦凛说。
亚璃皱着眉头想了想，没有说话。
“那这个话题就暂时先放到一边，我们没有时间在一个问题上纠结。”希尔教授直接结束了这一个话题。荧幕上的画面切到了下一页，这是一副人工的素描草图，虽然上面的标注都是洛彦凛不懂的德语文字，但洛彦凛一眼就看出了这幅图的含义——以杀人案的现场桥洞为中心描绘出的一副简要图，附近的主要元素都被准确无误表现在了素描图上——蓝缨中学、自来水厂还有作为本地人也辨认不清的各种出租住宅小区。洛彦凛不知道这是谁的作品，这个人有很大的艺术造诣。
“这是我根据蓝缨中学的附近一带画出的草图，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吧，彦凛。”希尔教授问。
“没有没有，画的很形象啊，教授先生。”洛彦凛想都不想就不停地摇头，他来不及欣赏这位哲学教授具备的美术功底，因为他认真观察这副手绘图后，发现学校门口的报刊亭和几个公用电话亭都被准确的表现在了图里。
这些细节，即使是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的人或许也不会刻意记得，而这位异国老人却仅仅凭借短暂的记忆完美复刻了这一带的所有地形与建筑，洛彦凛甚至不记得希尔教授在什么时候光临过这个地方，如果真是这样，那听到“希尔·尼泽兰”这个名字就春心荡漾的英语老师会悔的疯掉吧。
“嗯……这样我就放心了。”希尔教授一点也没有吹嘘自己的想法，他接着说，“我们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