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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洛彦凛发现自己不经意间也模仿着男人怪异的强调。
“我是伊卡瑟德技术部副部长塞缪尔•林德霍姆，请多关照——”男人紧紧地握住了洛彦凛的手。
哈？技术部……这种部门在设定里不应该是聚集了一群表情忧郁高度近视骨瘦如柴的科学家么，这个浑身散发着兄贵气息的肌肉男是给技术部看门的吧。洛彦凛转念一想也不太对，一个看门的怎么可能混成副部长，难道是技术部太缺人了副部长还兼职保安什么的。
“你好你好。”洛彦凛任由自己的手被一只热乎粗糙的大手握住上下晃动，他心里想技术部的人跑来找我做什么，是要把我送上手术台解剖吗……不要啊，我可已经在手术台上躺腻了。
“不必太紧张，你现在处于希尔•尼泽兰先生的保护之下，没有人敢未经允许来碰尼泽兰先生的人。”林德霍姆一眼就看穿了洛彦凛微妙的表情变化，“我这次并不是以技术部，而是以我的个人名义来这里的。”他说话有些磕巴，努力克服着不标准的中文口音。
“你还真的敢来啊，你不怕教授先生生吞了你嘛。”靠在一旁墙上的亚璃插了一句，“希尔教授现在对你们技术部的意见可越来越大了哦。还有啊——只有你一个人吗？马弗尔部长没有和你一起来请罪？”
“那是因为……”林德霍姆无奈地摊开手，“他报名了拉斯维加斯赌王大赛，现在已经晋级到了决赛，而他特别讨厌那个傲慢的决赛对手，说如果不让那个家伙输的一败涂地就当场吞枪自尽。”
“不愧是希尔教授最讨厌的人啊，一个平庸的家伙可配不上被教授先生讨厌。”亚璃轻轻地说。
“所以说，洛先生的运气很好啊。我们部门最变态的那个疯子没有来，你应该感到很幸运。”林德霍姆对洛彦凛说。
洛彦凛立即不停地点头，心里却说你这个大冷天里只穿背心和短裤的兄贵哪里看着也都不正常啊！他不知道技术部是个什么样的部门，或许……就是一群把冬天当夏天过的神经病吧，而为首的那个“最变态的疯子”一定就是这群神经病里衣服穿的最少的。
“你认识这个东西吗？”林德霍姆从裤兜里取出了一张被对折成两半的蓝色卡纸，递到了洛彦凛的手中。
洛彦凛打开了有些皱巴的卡纸片，映入眼帘的是六个白色的大字——动物园欢迎您。“这是……动物园的门票。”这么多年过去了，门票蓝底白字的简陋设计样式还是没有改变。他记得小学的时候，手里有这张门票可以在班上吹嘘好久的，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动物园是让每个小朋友都羡慕不已的事情。
“哎，等等，这张票你去哪里弄的？”洛彦凛立刻追问。那个夜晚的记忆又浮现在脑海里，动物园早已荒废破败，铁笼里附着了几厘米的灰尘，走近甚至闻不到一丝动物的气味，他不愿相信看到的东西是真的，但铁一样的事实摆在眼前又让他找不到否定它的理由。
“就在两个小时之前，今天早晨，宝东山上唯一的动物园。”林德霍姆说，“虽然这个动物园设施远达不到我认知中‘动物园’的水平，但游客数量还是出乎意料的很多，大部分是带着小孩的年轻夫妇。”
“不、会、吧——”洛彦凛反复翻看已经被折皱的动物园门票，仿佛它是本该不应该存在的东西，“我还以为动物园已经搬走了呢，没想到是重新装修啊。”他想了一个可以用来解释的理由，虽然他自己都认为这个解释极其不靠谱……
“你的内心正在纠结，因为你要接受的观点和现实与过去十七年的认知是完全相悖的。”林德霍姆一眼看穿了洛彦凛神情下所体现的意义，他把一个手掌大小的白色纸袋放在了洛彦凛身前的伸缩桌上。
这是照相馆里最常见的照片袋，冲洗的大号相片一般存放在这种尺寸的纸袋里。洛彦凛撕开了胶水封口，倒出了两张相片。
第一张相片是拍摄于宝西山的台阶山道，拍摄者是站在入口处斜上角仰视站位的，身后就是川流不息的街道。这条道路是可以直通动物园的捷径，也是半年前那个夜晚所有噩梦的起点。
“路灯？”洛彦凛指的相片，突然惊叫出声。从入口处开始，每往上延伸二十个台阶就安插了一个灯座，老式路灯沿着拍摄角度，以完全相等的间距整齐地向上排列。他紧紧地闭上眼，两种相反的记忆在脑海里相互挤压，他感到有些呼吸不畅。
“这些相片是我在今天早晨参观动物园的同时拍摄后冲洗的，第一张就是你们从山道口到半山腰的这段阶梯路。井上小姐的说法是，在你们通往半山腰的途中，曾经彼此抱怨过山路的设计失误，因为在那么黑暗的夜里，几百个台阶组成的陡峭山路，竟然没有安装一个照明设施。”林德霍姆说，“但是我所看到的相片上所呈现的，这条山道在设计之时一定考虑了夜间的照明问题。这些路灯样式在中国正在被逐渐淘汰，灯座也有不少的锈迹。根据我的猜测，路灯是一直存在于山道上的，这么多年甚至没有一次更换。”
“可是我们……我们看到的都是真的啊……”洛彦凛有些语无伦次。
“别急躁，我也相信你和井上小姐看到的不是假的。”林德霍姆做出了一个“calm down”的手势，“继续看另一张相片吧，这是第二‘奇异点’。”
洛彦凛翻看着第二张相片，这次的取景是在丛林里，取景视野内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他分辨不清这片丛林的具体坐标，只知道它是属于宝西山的某一个角落。
枯萎的树干和常青树毫无规律的交错，地上是新鲜干燥的泥土，杂草堆旁零零星星的散落着还没有完全腐烂的秋叶。“这是？”洛彦凛瞪大了双眼，相片里的内容瞬间与脑海里的某个画面重合。
“没错，这里就是休闲亭的位置，也是那个夜晚你们的临时指挥部。”林德霍姆把两张相片小心地装起收好，“第三个‘奇异点’就是突然失去的信号了，我在山顶位置与任意选择的五个山腰位置测试了信号强度。一座最高点不过数百米的山对信号的传播与接收完全不会造成影响。”
洛彦凛压根没有听进林德霍姆说的后半句话，他的目光还是呆呆地注视在刚才放着相片的桌面。本来应该安置着一座休闲亭的地方，只有杂草和落叶，四周的木林与记忆里的完全吻合，只是繁茂的枝叶全部脱落了。仿佛是个程序世界，休闲亭在那个夜晚之后就被格式化了，只留下了几簇凄凉的杂草。或者说……属于“休闲亭”的程序代码仅仅只是为了那一夜发生的事情输入上去的……
“我相信你们说的话，但是我也相信我自己所看到的。”林德霍姆把一个靠椅拉到自己的身后坐下。
“所以说阿斯蒙蒂斯可以随心所欲地消除和生成什么东西吗？就像神笔马良那样——哦，你应该不知道这个故事吧，就是讲一个大佬画什么就能够拥有什么。”洛彦凛对着林德霍姆说。
“假设它的能力真的只是如你所说，以自己的意志控制四周任何物体的存在与消失，那么这个怪物还不至于这么棘手。”林德霍姆说，“阿斯蒙蒂斯在这座城市里已经潜伏了很长时间，在这么多年里，它虽然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欲望，融入到普通人类中。但正如驯服的狮子终究只还是野兽，不同的物种在一起总是会产生一些微妙的感觉。我对它的理解是两种发射器产生不同的波，即使频率相差以微赫兹为单位计数，但那种机器甚至都无法捕捉的干扰还是存在的。”
“那它就把干扰消除了呗，这能力放在哪一部小说和电影里都是无解的好吧。”洛彦凛说。
“这种干扰确实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一些东西，但它却微小到阿斯蒙蒂斯自己也无法感知。神也是永远无法创造或消灭它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的。”林德霍姆面容严肃地说。
“那——”洛彦凛突然不知道怎么把话茬继续接下去，“也就是说，它不需要改变什么东西来适应世界，而是改变世界让其适应自己？”他胡乱猜测地说道。
“正解。”林德霍姆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卧槽？我只是瞎说的啊……洛彦凛没想到林德霍姆竟然有这样的反应。“那它怎么改变的，我只随便瞎猜的。”洛彦凛说。
“我看到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你们看到的东西也是真实存在的。两者以百分百的重合度互相叠加在了同一个空间里，根据观测者观测角度与观测方法的不同呈现出不同的状态。”林德霍姆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接近两米的身高有点压的洛彦凛喘不过气。
“哈？”洛彦凛挠着后脑勺，他满头雾水地仰起头看向林德霍姆。
林德霍姆一言不发走到了挂式电视机旁的小黑板旁，用手擦去了黑板上的营养餐搭配指南。他随手捡起一小截白粉笔，在黑板上粗略地描出了带有光源和接收器的黑匣子简图，然后在入射光通过的面画了两个竖行。
“这是……双缝干涉实验？”洛彦凛记得在某一本物理选修教材上见到过这个实验简图，那一节知识不属于高考的重点，物理老师也只是让大家看到这个匣子要知道是做什么的，其中的原理只字不谈。而那一节课洛彦凛恰好没有睡觉，于是他拿着笔划了几个下划线，也算是得到了一个两分的知识点，考完就忘的一干二净的那种。
洛彦凛没想到已经和高考无缘了的他，还有机会在物理课以外的地方听到这种深奥的东西。
“单电子双缝干涉，现代物理学最经典的实验。”林德霍姆在光源位置标了一个电子符号，“单电子从发射器经过双缝投射到荧幕时，由于波粒二象性会产生若干光带。但是科学家用仪器近距离观察这个物理现象的机理时，这一枚电子失去了波动性，它只能从单缝通过后产生两条光带，通过的方向取决于观察者的角度。”
洛彦凛安静地听着林德霍姆的讲解，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像是重新回到了高中课堂，而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瑞典人变回了啰嗦的中年大妈物理老师，倚靠在墙角沉默不语的亚璃……变成了那个只能用余光瞟一眼的萧黯。
“这个现象的主流解释是量子在运动时具有不确定的运动状态与存在形式，由波函数的变量决定。但观测者把自己的主观臆断强加到量子上时，所有的自变量会坍缩到一点，也就是肉眼所观测到的。”林德霍姆说，“但在守恒定律的制约下，其余的变量绝对不可能随着观测者的改变而无故消失。那些‘消失’的一直存在着，只是作为观测者的你并没有看到它。”
“这不是平行世界么……”洛彦凛小声地说。
“正如你所说的，这就是世界线的改变。”林德霍姆眨了眨眼，“这一枚孤独的电子就是上帝，它分裂出了无数的平行世界，每一条世界线的概率是相同的，观测者的每一次观察就是一次概率测试。而概率函数的变量就是观测形式与观测角度，只要出现了理论上的偏差，得到的函数值就会不同。”
“也就是我观测的角度不对，改变了世界线咯？”洛彦凛的鼻腔发出了轻微的笑声，“我从不觉得我这么厉害的，如果我真的有这个特异功能，第一步肯定要把我变成比尔·盖茨加贝索斯加马斯克那样的超级富翁，谁他妈把那个恶心的怪物放进来。”
“所以——”林德霍姆顿了顿，“改变世界线的不是你，而是我们的敌人——阿斯蒙蒂斯。”
洛彦凛生生咽下了跑到口边的话，如果是半年前有人对他说这些，他会对那个人说“求求你去看精神医生吧”。而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当初的自己了，他踏入了一个普通人无法涉足的禁区，在这个禁区里，十七年培养起来的世界观被瞬间推翻。他再也不认为有些事只是出于玩笑，剥开荒谬的外壳，里面或许就是令人发怵的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