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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利转过一个急转弯,驶进了公园里。公园与蓝缨中学的后门相连,正门正对着“与天争锋”住宅区,这里距离天桥拉开了一段不算太长的距离,怪物还在与安德鲁缠斗,没有追到公园。世界突然变的无比寂静,即使是风的声音也听不见,仿佛刚才经历的一番死斗与逃亡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我们到公园里避一避,这里应该暂时安全。”公园里的路沿着中轴设置了一条路障,宽敞的道路顿时变窄了许多,只够一辆车通行。“妈的,这雪真大。”亚璃减缓了车速,积雪已经淹没了车的大半个轮胎,主干道猎豹般飞驰的宾利在这里像笨重的推土机,在积雪中奋力艰难地蜗行。
“这里真的安全吗?”洛彦凛紧张地向四周张望,比起对阿斯蒙蒂斯的畏惧,他的心里还有更深一层的恐慌。半年前的那个夜里,他在这个公园遇到了那个神秘的小女孩,小女孩的目光也是血红色的。她温柔地叫他“哥哥”,然后把他死死地按在墙上露出了猩红的獠牙。那是一切的开端,从那一刻起,他被拽入了这个真实而又残酷的世界。也是那天夜晚,他真正认识了叫井上亚璃的女孩。
从那一天起,他再也没有来到过这座公园,即使回家要绕远路他也愿意。虽然他知道再走一万次相同的路也不会有一个叫着他“哥哥”还想杀死他的女孩拦住他的去路,但每一次想到那天晚上发生过的一切,那红的让人颤栗的瞳孔,那濒于生与死之间的无助感,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总会被激发出来,于潜意识里让他远离这座公园。
“我们进来的时候,公园入口的积雪很平坦,没有脚印和其他移动过的痕迹。除了我们,应该不可能有其他的家伙进来。”亚璃说。
洛彦凛点点头,继续无声无息地观察四周。公园草坪已经完全被雪覆盖,这是市立大学的年轻情侣约会和一家人野餐的首选之处,风和日丽的日子,草坪上总会铺满五颜六色的野餐布,年轻的男女依偎在一起享受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小孩机敏地在野餐布的间隙间来回跳跃打闹。草坪的正中央是一个人工湖,湖面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湖边的石大象被雪覆盖的失去了本来的样子,这是洛彦凛小时候在公园里留下痕迹最多的地方,小朋友们彼此间有个约定,谁最先爬到最高的大象上面谁就是最厉害的,而爬大象几乎是洛彦凛童年时期唯一每次都拿第一名的运动了。
往往站在大象的耳朵上没多久就会被第二个爬上来的小朋友推下去,他在草坪上狼狈不堪地翻滚,嘴角含着泥土与青叶。这时他总会想,如果世界上只有他一个小朋友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独享大象了。可真正徘徊在没有一个人的世界里,看着小朋友们最喜欢的大象被雪逐渐吞没,他的心里竟然涌出了一阵淡淡的悲伤。
“我们要在这里躲多久,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去?”洛彦凛的心情有些低落,即使暂时逃离了怪物的追杀,但被永远困在了这个迷宫里,即使不被怪物杀死也会饿死冻死,或者被雪淹没吧。
“能躲多久是多久咯,难道你还想出去和那个怪物决一死战啊。”亚璃倒是显得不慌不慢,“等着希尔教授吧,我们失踪了他一定会找过来的。”
“可是——我们现在可处于静止不动的时间啊。”洛彦凛继续丧气地说,“在我们这里一直是2014年,而希尔教授那里早就是2015年了。我们与希尔教授处于两条不同的平行时间线,在那个世界里,我们可能……从人间消失了吧。”
“这个……嗯……”亚璃难得的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她突然停下车,转过身,一记手刀重重地劈在了洛彦凛的头上。
“哎哟,疼。”洛彦凛捂住了头。
“笨蛋——”亚璃的嘴唇只是微微蠕动,但是洛彦凛听到了女孩的声音。
“在这种时候说这话……真的很差劲啊。”亚璃瞪着洛彦凛,“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吗?你以为我真的祈求希尔教授会来援救我们吗?我的心里一直比你更加清楚,我们误入了另一个世界线,原来的世界从此少了井上亚璃、洛彦凛、安德鲁·米兰这三个人。我们永远停留在不变的时间,而外面的时间却不断地流逝,即使世界毁灭,我们也永远停在了2014年的最后一分钟。”与她说出来的内容差了几个档位,她的语气却苍白无力,就像平静地朗读一首波澜不惊的叙事诗。
“我……”洛彦凛语无伦次。
“进入这个领域之后,我就从没有期望希尔教授来拯救我们。我只是不想就这样屈服,我想在这个世界里与阿斯蒙蒂斯反抗……像米格那样。”她的神情又变的有些悲伤,“我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可以认真回答我。”
“什么问题?”洛彦凛问
“如果世界真的毁灭了,只剩下了你一个人,你会怎么做?”亚璃轻轻地说。
“我会——努力……活下去吧。”
这个答案是洛彦凛脱口而出的,说出这句话后即使是他自己也有些惊讶,这种话竟然还能从他这种垂头丧气一副蔫样的人口里说出。但他没有思考,更没有像做语文阅读理解那样揣测出题老师的恶意,这就是他想说的。
原来……我偶尔也是不那么丧气的人啊,洛彦凛在心里自己笑着。
努力活下去么?在世界毁灭后的废墟上……也是啊,为什么要活下去,没有网、没有电、没有开袋即食的卤鸡腿、没有一个电话就送到的外卖、没有养眼的漂亮小姐姐,甚至连坐在烧烤摊上一起干着劣质啤酒吹逼的兄弟也没有,这样想想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但是啊,为什么要死!死亡是一件多么孤独痛苦的事情,闭上眼睛等待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渐渐消失,最后随风腐朽,变成一堆烂泥。这样死去……一点也不好。
“谢谢你——给了我最喜欢的答案。”亚璃的脸上勾勒出会心一笑,“一定要活着出去啊,我们一定可以找到突破口的。等我们出去后,我还要吃圣诞节的烤肉,那里的黑椒牛扒和山椒羊肉真的很不错。”
她的最后这句话一定是出于真心吧,洛彦凛相信。
“加油。”
“嗯,加油……”
耳边似乎有稀疏的“沙、沙”声,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雪地里踱步,由远及近。
“听——什么声音。”亚璃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丢在了副驾驶上,侧过耳畔。
“谁的脚步声?安德鲁的吗?”这一次洛彦凛也听到了,脚步声平和有规律,雪堆被脚底挤压的声音韵律一成不变,像古钟的节拍器。
亚璃把车前灯的亮度调到了最大,阴暗中逐渐显现出一个黑色的轮廓,黑影的身体与普通人类别无二样,但它的头部却是如此的扭曲,公羊、公牛、鹰、人类……几种不同物种最鲜明的特征混合在了一张脸上。“妈的!是阿斯蒙蒂斯!”亚璃骂骂咧咧地踩动宾利的油门,“系好安全带,抓紧扶手,我们准备撤了!”
“安……安德鲁呢?”洛彦凛不安地问。
“不知道!我们先逃出这里再去找他。”亚璃用力扭动方向盘,宾利退到了草坪上,凹凸不平的冻土让倒车的难度增加了很多。她的驾驶技术又略微熟练了一些,但左座驾和右座驾的天差地别让她仍然满头大汗。
宾利在积雪上划过一条左摇右晃的车辙,还是安全回到了道路上。车辙沿着结冰的人工湖边缘擦过,亚璃的心里高呼“好险”,如果草坪再小一些,她可能会把车开到湖里。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在街上和那个怪物一直追逐么。”洛彦凛茫然地问,他也没有意料到公园这么快就失守了,除了公园,他竟然想不到还有哪里可以躲藏,“你说阿斯蒙蒂斯是不是会瞬间移动,我们没有看到它进入公园的足迹,它却出现在了我们的前面。虽然通往公园的路不止一条,但这是最近的一条路了,它想摆脱安德鲁再走更远的那条路,我想——”
嗞——急刹车的声音打断了洛彦凛的话,他感到了一阵短暂的耳鸣。
“这里是……阿斯蒙蒂斯的陷阱。”亚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她呆呆地看着紧闭的公园大门,眼角打颤。
在宾利开进公园大门的一瞬间,身后沉重的栅栏门就被死死的关上了。从那时候开始,退路已经被彻底斩断,他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就是前方。
阿斯蒙蒂斯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还是那样的不慌不慢,带有整齐的节拍感。是啊,它确实可以不慌不慢,英式贵族把皇家狩猎场的小鹿逼到了绝路,快速将猎物射杀又有什么必要呢?狩猎的乐趣就在于和同僚吟几局莎剧经典台词,优雅地给猎枪装上子弹,再优雅地逼近陷入绝望的猎物,最后优雅地把猎物杀死。有些恶趣味的贵族甚至先打断小鹿的一条腿,让它痛苦地呻吟,等到奄奄一息之时再终结猎物的生命。
“是我大意了,午夜时分公园大门大开,等着我们进去,就像动物园门前那个不存在的休闲亭。我竟然没有想到,真是混蛋。”亚璃懊恼地捶着自己的额头,“阿斯蒙蒂斯早就计划好了这些,它一直……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她沙哑地说。
脚步声更清晰了,仿佛就近在咫尺。
“那……我们要怎么做?和它在公园里转圈吗?”洛彦凛的心里挤出一阵苦涩。先前豪言壮语地说世界末日来了我要努力活下去……可那个时刻真正来临时,他又变回了那个只会对同伴说“我们应该怎么办”的怂包,变回了那个你说东我绝不往西的狗腿子。可在近乎无敌的天敌面前又能做些什么呢?洛彦凛理解亚璃说过的这些话,安德鲁离开后,她也就变成了二人小队的领导者,身为领导者肯定不能说丧气话,否则那还让小弟怎么活。但……那个怪物太强了啊,你想与它抗争,又有什么实力与它抗争!只不过是像一只孤零零的飞蛾扑向火坑,最后烧的灰烬也不剩一点。
亚璃又调转了车头,对向阿斯蒙蒂斯,她的脚再次沉重地把油门踩到了底。
宾利欧陆,引擎发动,起速!
“欸欸欸欸诶诶!你想干什么——”洛彦凛彻底慌了,他大致猜到了这个女孩想做什么。
“这一款宾利欧陆的百公里加速时间不到四秒,在撞向阿斯蒙蒂斯之前虽然不可能加到极速,但两百多公里的时速产生的动量足以让那个混蛋够受了!”亚璃大声咆哮,“不想死就抓好扶手!”
宾利欧陆怒吼着,奋力冲向它的敌人。银色的飞鹰标志倒映着凄寒的月光,此时此刻,它就一只暴戾的猎鹰。
怪物没有对高速驶来的宾利车做出躲闪,它继续向前机械般挪动。洛彦凛把身体全部力量倾注在了紧握扶手的双手上,闭上眼睛。
吨位级物体极速相撞,震爆声针一般穿刺着洛彦凛的大脑。大脑一阵急促的眩晕,安全带保护他的身体没有飞出去,但腰斩般的疼痛比大脑的震痛更加剧烈,抓紧扶手的手掌摩擦出了一条深重的血斑。他慢慢睁开眼,车前灯在瞬间全部报废,前方一片黑暗,清理视野的雨刷也被折断了,细碎的雪花落在了前视窗上,什么也看不清。
亚璃也抬起了头,她没有受到伤害,只是有些头晕。与怪物相撞的一瞬间,她的身体撞向了弹出的安全气囊。
一切都变得鸦雀无声。宾利的车头被撞出了一个巨大的凹陷,发动机全部报废,驰骋在雪夜里的金属猎豹就这样结束了它的使命。再也听不到令人心惊的“沙、沙”声,稀疏有韵律的脚步声也消失了。废弃的宾利还冒着缕缕黑烟,就像是战争结束后的战场,寂静却毫无生气。
“你还好吧!”亚璃扶着额头向洛彦凛大喊,虽然没有受到太大的皮外伤,撞击造成的内伤一时之内无法恢复。
“没死呢没死呢。”洛彦凛也大声嚷嚷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