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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话长，十二年前，也就是你娘她离世的那一年，因为无故怀孕，你娘非常想生下来，就躲到你们外婆家。开始几个月顺顺利利的，眼看再有个把月都要生了，不知道咱们村谁去跟上面汇报了，说是你娘好久不在梁家沟了。那个年代，你们不知道计划生育抓得紧，像你娘这种情况，也不是一家两家。咱们这深山沟里，老实说是民不告官不究，既然有人告了，公社的计划生育工作队，立马就开进了村子，把咱们家掀了个底朝天。没找到你娘，结果把我绑到大门外头大树上，说是游街示众。要是不说出来就不给饭吃。可是你们想象，那时候你们两个都还小，每天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的，像个叫花子似的。我自己饿了不说，我可以忍受，可是看着你们两个每天弄得像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我不忍心，坚持了三天，我再也坚持不住，就说了你娘的下落。结果，这些人就去了你们外婆家，将你娘给抓到公社卫生院。要知道再有一个来月都该生了，硬是逼着要引产。听说医生都不敢下手，担心出人命，可是没办法说是政策，必须拿掉。我是等孩子引产下来以后，你娘大出血，眼看保不住性命了，那些人才着急了，把我赶紧放了，弄到了卫生院。我也就跟你娘见了一面，她拉住我的手，啥都没说出来，她就走了。”说到这里，老下头实在说不下去了，夏玉存就过来劝老爹，“行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许这就是我娘的命！”
“你懂啥叫命？”夏妮不答应，“爹，你知道是谁报的信儿吗？”
“算了，孩子，如今咱们还在村子里住着，不要说不确定是谁，就是知道了，人已经走了，也不能找回来。都是邻居，关系弄僵了也不好。行了，回去吧。你们心里有个数就行了。”
说着，老夏头就要往回走，可是夏妮不依。“爹，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早说。不行，我亲自去公社，找到当时经手的，这么大的事儿不能一句话就完了。”
“夏妮，千万别去惹是生非。当时要不是这事儿你跟你兄弟都得辍学，算了，如今咱们过得也不错，你娘她在天之灵也能感受到。”
“爹，你这话我可不愿听，啥叫不错，还不是你跟二婶子不错，我娘要是能看到这些，气都气死了！”
“你这闺女，这是啥话？”本来老夏头不咋生气的，结果自己女儿说出这么伤天害理的话来。夏玉存觉得姐姐的话太出格，就说，“姐，当初你不是也同意爹再走一步的？”
“是呀，我是同意了的，可是这女人就是算计得太细，一点儿也不跟咱家一条心。”夏妮这么说，还是因为钱的问题，她曾经私下里张嘴问二婶子借钱，结果人家找了个借口没给，一个是当时还没有正式搬到一起居住，另一个原因那笔钱不光是不能往外借，那是吴二叔拿命换来的钱。二婶子想清楚了，除了女儿可以动用那笔钱，别人谁也不能花。没想到因为这事儿还跟老夏头家闺女结下了梁子。
“不用说了，你们都给我滚！”老夏头发火了。自己亲闺女咋就这么不懂道理呢？夏妮自然知道都是她说话得罪了老爹，气不过，也就嘟囔着前头走了。
等夏玉存回到家，发现夏妮根本就没回来，那还不是明摆着直接回自己照相馆去了。
二婶子看到爷儿俩进门都黑丧着脸，赶紧将夏玉存拉到一边问，“吵架了，上个坟还弄成这样子？”
“小娘，你甭问了，问了我也没法说。没吵架。”
“是不是因为我让你们父子闹别扭了？”二婶子还是真敏感。
“真不是！”夏玉存这样说，其实也不完全对。不过，他不想看到家庭不和，只有背着。
“我知道，你爹肯定还是舍不得那片地。算了，等他消了气，跟他说，按他的意思，不去鼎州就不去，他想种地就让他去种，我在家里陪着他。”
没想到母子俩私下里说话，还是让老夏头偷听去了，没防备他就吆喝起来，“没你的事儿，别在那里瞎叨叨！”
夏玉存跟二婶子相互看了看，干脆撤了，进了屋，二婶子直接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这年还没过一半呢，你黑个脸，给谁看呢？要是不说出来，我这一次回家去，再也不回来了。”二婶子这是激将法，想知道今天无缘无故生气的真相。
说话间，老夏头走出来，“玉存，我说着你听着，作为男人，我说话算话。北坡老柿树底下的责任田，我是决心不种了，按照你小娘的意思，咱们明天就搬到鼎州去。”
“你这不给我脸色还是做啥？咋就说不种就不种了呢？年前不是说好了，等今年春天种上上一季儿，麦收以后，再把水浇地让出去。旱地等秋天到了，咱也不要了，兑出去的？这地刚要回来，又要说不种，你让人家外人咋看咱呢？”老两口叮当起来，夏玉存似乎明白了，看来老两口在家里生气不光是为了吴小妹的问题，同时也是为了这些日常小事儿。想到这里，夏玉存就进屋去，找到一张银行卡，拿出来，本要递给老夏头的，可是转念一想还是给了二婶子，“这卡里有十万块，我想把咱家的老房子好好收拾一下，完全够了。等开了春，你们先把房子翻盖一下，至于那些地，我爹说不种就别种了。你们搬到鼎州去，跟我一起，帮我做点饭啥的，以后就不用靠这些土地吃饭了！”
二婶子瞪大眼睛，十万块，这孩子是发啥财了，一下子就拿出十万？他每个月多少工资，二婶子跟老夏头可是一清二楚的。“孩子给的，赶紧接住呀”十万块把老夏头给镇住了。
“玉存呀，我给你说，这房子翻盖一半都用不了。你还是先拿着，我家里多少还有些存款，你要是想翻盖老房子，我先垫上，要是不够，再问你拿。”二婶子这是想开了，这个儿子他可是真心喜欢，一张嘴就是十万，让她觉得自己过去太小气了。她存折上也有些钱，今天之前，一直都觉得属于吴小妹的，可是刚才这一幕，瞬间让她改变了主意。今天儿子能够拿出十万块，说不了到了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二十万了，这样下去，自己那点钱算个啥呀？
“盖房子也不是说盖就盖的。钱呢，玉存你拿着。你小娘的钱，也先不要动，你不是还有几天才回去上班的吗，这样办，我们一起去跟你吴大叔说说，那地咱不种了，让他想分给谁就分给谁。”
“不行，过去两家不少十来亩地呢，退给队里，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吴大宝。他是啥人你们也不是不知道，行了，这地的事儿，你们爷俩就别管了，我知道该咋弄。”关键时候，二婶子拍板，其实她心里有数，年前跟老夏头生气，其中真有一部分就是为了这些地，没征得二婶子同意老夏头就跑过去把地要了回来，你说叫谁不生气呀？要知道二婶子在村里可是已经夸下海口，过完年就要搬到大城市去过好日子呢。
到此算是告一段落，不管咋样，夏玉存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家庭和睦，种不种地根本不重要，他养活老两口绰绰有余。如果能够办到鼎州去，也省得他整天惦记着，三天两头往家里跑呢。
他出门，在外面散步，就碰到正儿八经的村长，上不接下气地跑来，“你就是老夏家的小子吧？”
这个村长夏玉存不熟悉，但是三里五庄儿的，总是有点儿面熟，就问，“你找我啥事儿？”
“你先说你是不是老夏头家的玉存？”别说，这个村长还挺认真。其实，事情太大，他不得不认真。
“我是夏玉存，我爹就是老夏头。我在鼎州工作。这下行了吧？”
来人笑了，“大侄子，别怪我，我不得不认真。你跟市里边有亲戚？”来人没等夏玉存确认就继续说，“人家把电话打到我家里来了，说是让你赶紧回单位去，有要紧事儿找你处理。”
夏玉存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市里亲戚，回单位，听起来好像是两件事儿呀？前几天才跟丁香通过电话，她人还在泰国培训呢，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呀，那么单位会是谁呢？谢天舒也没有这么大的能量呀？这种口气带命令的意思，并且让一个村长大过年的这么着急忙慌的，肯定会是大来头的。“村长，你说市里找我？没说具体是谁？”
“你这孩子，市里还不是政府，你咋就这么糊涂呢？赶紧的，信儿我是送到了，你现在就出发，别晚了，耽误正经事儿！”
“中，我知道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看着村长着急忙慌地离开，夏玉存就洞开了脑筋，要说有能力动用市里力量的也只有两个人，一个就是白穗芳，人家男人是书记，自然想干啥干啥。再一个就是邢步行，可是她人不是在滨海家里吗，年还没有过完，她能这么快回来嘛？
不管信不信，看来夏玉存都待不下去了，今天有些晚了，明天一早肯定得赶回鼎州去。
天不亮，二婶子就起来，做好了饭，才叫玉存起来吃饭。这时候老夏头也起了床，两个人看着儿子洗脸，然后吃饭，好像这是要出远门似的，“慢点儿吃，去看看单位没啥事儿还回来！”二婶子交代说。
“不会有啥事儿的，我看肯定是村长听错了电话。他的耳朵有点背，经常传达一些不靠谱的信息。”老夏头关键时候还说了文明词儿。
“爹，小娘，不管有没有事儿，我估计很难再返回来。你们想想，今天初四我们单位初八上班，就是赶回来，还没待两天，又要回去，这是来回跑着干啥呀。正好，我去看看房子，趁这几天能搬就搬进去。估了十五以后你们都过去，说好了，不行我可回来接你们了！”
孩子要走了，老两口好像关系好了许多，一起送玉存到村口，又是千叮咛万嘱咐在外干活要机灵点，千万别让人给骗了等等。这种话，几乎千篇一律，从第一次出门上学到现在，老夏头就没变过，总是这几句话。老两口并肩站着，一直到看不见儿子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