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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那是指向北方的。」
「如果我们船尾对着它,船头就会对着南方。」
我愣了一下后大叫:
「就这么办!我看你还是有脑筋的。就保持这个方向行驶。等你看到熟悉的地标就告诉我;同时,要留意地平线上任何可疑的灯光。」
剎那间,我感受到麦哲伦正在探索这片海域时的兴奋。
我们关掉所有灯光,包括桅灯、航行灯、厨房灯,向着苏禄海前进。一旦通过明多罗南方的小岛,就会进入安全海域。只要紧靠着巴拉旺岛这个共产党的要塞,那一片海域就完全属于我们。共产党没有炮艇,菲律宾的炮艇也不敢靠近共产党的水域。
整整作业了十天,我们没看到任何船舶。每天晚上把渔获拖上船,让大伙儿士气大振。但在我耳中,渔夫长的声音却越来越响亮:
「我们没有罗盘,怎么回家?」
夜里,我们有星星的指引。永远不沈的北极星,就是我们的罗盘;但到了白天,除了太阳,没有任何定位依据。不同于北极星,它像个时钟绕着我们运转。
钟!只要有一个时钟,我就能定位了!
谢天谢地,船员中有人戴了一只腕表,我向他借来。当巡视钓索时,我每隔一小时就仔细测绘桅杆投下的阴影,前甲板俨然成了一座日晷。正午时分,把桅杆阴影的方向当作北方,这就是我们的罗盘!
就在此时,船舱里的冰都用完了。算算我们的渔获,也足够养家活口了。
「把渔具收好!」我对船员下达指令:「我们回家吧。」
我把航向设定为科雷吉多灯塔,只等它一进入视线,就立刻为船定位。从这里画定一条朝着西北的航线驶向香港取代台湾。因为在大洋里,大陆是个比台湾更大、更容易瞄准的目标。从东京湾(现名「北部湾」)到台湾海峡,沿岸有许多灯塔,只要看到陆地,就能确切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这样就可以沿着海岸行驶,直到看见南澳灯塔,再从那里越过海峡到高雄,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我只要像蒙着眼似地摸索前行250浬,而不必跑上600浬穿过巴士海峡。这两个海域的洋流是一样强劲的。
这不就是早年航海家,在没有海图和现代科技如罗盘、六分仪的辅助下,探索未知海域的方式吗?他们靠的只是布满星辰的天空,而这正是我用来取代罗盘的方法。我突然感到一股热血冲上脑门,觉得自己就是个早期探险家。
跨越南海花了四天。我们一看到陆地,立刻改变航向对着旭日行驶。我让船尽量靠近海岸,这样我就可以看着沿海的地标来导航。我把所有人手,包括厨子和老轨(轮机长)都调来守望。这里是密西西比号拖网船被海盗劫持的地方。这些广东海盗很残忍,他们在珠江口外劫持了船后,把所有的船员扔在一个荒岛上。
不出所料,没多大麻烦就找到南澳灯塔;倒是越过台湾海峡费了不少猜测的工夫,诸如船位、海峡里的洋流方向和速度、航线的稳定性…。途中会经过由许多小岛组成的澎湖群岛。就在接近台湾本岛的时候,我让船员彻夜守望。黎明时分,我终于听到从桅顶传来等了一整夜的美妙声音:
「陆地!」
渔夫长立刻爬上桅杆加入守望。
「澎湖!」
「你有把握吗?」我问。
「我怎会认不出我家大门?我在这里出生,也在这里打了一辈子的鱼啊!」
此刻,我觉得自己像个触碰到救生圈的溺水者。
「驶向东南东!」我对舵手下达指令。
「东南东?」他困惑地重复我的指令。我早忘了我们根本没有罗盘啊。
「看到前桅的影子吗?把它用在舵楼上…」
「船长,我们可以保留一些鱼给家人吗?」渔夫长打断我的话。
在这一行里,船主总是尽可能地压榨渔夫,政府的渔业主管单位也不例外。这就是社会意图让赤脚的保持赤脚,穿鞋的继续穿鞋的方法。谁都不能破坏现状。
我盘算了一下渔管处会拿走多少我们出售渔获的收入,其中包括燃料、冰块、食品杂货、设备折旧的费用和菲律宾从我们身上榨取的罚款。就算我们满载而归,所得还不够扣抵全部支出。渔管处会留下什么让船员们带回家去?
「让我们拿30条,行吗?」渔夫长问。
「那是我们渔获的15%。不行。」
「25条?」
「15条。」
渔夫长不再讨价还价,转身离开驾驶室。
摩西十戒有「你不可偷盗」。谁正在偷盗?是渔夫、渔管处,还是菲律宾人?纵容偷盗的人也算吗?
过了一会儿,渔夫长回到舵楼。
「我来驾驶吧?」
我把舵盘交给他。这是他的地盘。
他直接把船驶向一个荒凉的小港湾。一到那里,他任由船只漂荡。不一会儿,一艘机动舢舨向我们驶来,停靠在船舷边。经过一阵冗长的、我听不懂的讨价还价后,渔夫长命令船员把渔卸到舢舨上。接着,他把舵盘交回给我,转头出去把卖鱼的钱分给船员,并带着一迭钞票回到舵楼。
「船长,这是你的一份。」
「怎么不给船员?」我问。
「每个人都拿到相同的份额。」
「我又没有家累。」
「拿去吧,这没多少。」
「我是说真的。」
「船长,你要是不拿,就没人敢拿。他们会认为你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我收下了。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加入一个窃案。假如妈知道了,会怎么数落我?这是我们儿时被告诫不能做的坏事。我又该怎么面对自己曾向马里兰号船长所许下的诺言?这是我必须处理的良心问题。我可以说这件事没伤害到任何人;也没有让任何人的生命受到威胁。我们怎么可能偷自己的东西?我能说这是分红吗?这算是另类的脱罪之辞吗?谁能判断这到底是偷盗,还是分红?船东、渔夫、消费者、警察,还是社会?社会是什么构成的?十个渔夫隔绝在大洋中的一艘小船上,这可以叫作社会吗?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参加了一个更大的、和鱼的社会有关的窃盗集团。说它是渔业,或是屠杀,还是种族灭绝?玩弄文字游戏可以安抚我的良心吗?一方面,上帝说「你们不可杀生」和「你们不可偷盗」;一面告诉我们:「天生万物以养人。」夺走我们同类的生命,不就是在杀戮和偷盗吗?上帝对那些在祂的游戏中被捕捉并被消耗的生命,又说了些什么?
「如果我们被逮到怎么办?」我问。
「不会的,」渔夫长信心十足地回答我。
「假如有人出卖了大家呢?」
「不会有这种事。我们全体都参加了。」
「只是,如果…?」
「如果真的出事,阿旺会出面顶罪。」
「为什么是阿旺?」
「是他自愿的。」
「为什么他会愿意?」
「这是个好买卖。如果只是罚款,我们会共同分担。如果他被关,日后我们的渔获所得,他也会分到一份,直到他出狱为止。」
「如果我们都被炒鱿鱼了呢?」
「那就不管我们以后干那一行,每个人都得拿出所得的十分之一给他的家属,直到他出狱。你以前在上海和美国人一起捕鱼,在这种状况下,美国人会怎么做?」
「他们根本不需要经历这一切,」我说:「你知道他们的收入是多少?他们渔夫的收入是我们的十倍,船长的收入是我们船长的十五倍。另外,每个人还可以从每一磅渔获中拿到25美分的红利。
「哇!这些船不是属于联合国的吗?联合国不是应该帮助弱势的人吗?」
「我们的渔业公司是属于UNRRA。」
「什么是UNRRA?」
「那是『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的英文字母缩写。」
「善后是什么意思?」
「跟救济一样。」
「怎么来的?」
「日本人发动战争所造成的损害。」
「日本人占据台湾的时候,我是说,当年他们加害我们,但并没有从我们这里拿走那么多。」
「你知道在上海我们怎么解释UNRRA的?」我换成英文说:「U Never Really Receive Anything.(你从来没真正得到什么)。」
渔夫长给了我一个茫然不解的表情。
「每一个人在执行这个计划的时候,都想为自已捞点什么好处。」我解释道:「等轮到该被照顾的人时,就所剩无几了。」
正如所料,等扣掉燃料、冰块、伙食、管理、船舶保险、折旧等费用后,我们不只没拿到任何红利,还负了债。这债务会被加到下一趟航程的支出中。
通常,船员都会请求在港里多待上一两天,好和家人团聚;但这次大伙儿都急着想回到海上。
「船长,赶快让我们出海去多赚点现金吧。」
对船长而言,还能指望船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恭维?船长追寻鱼踪,渔夫追寻的是能捕到鱼的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