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八日凌晨。红莲市沿海地区,临时避难所。
“请问绷带还有剩余吗?”
“有,柳原前辈请用!”
“唔……棉签好像也用完了。”
“我这就去取!”
绿发少年响亮的回应令被他称呼为“柳原前辈”的,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生不禁一笑,“谢谢。工作很积极呢,弘树君。”
“那是当然的。”少年认真地点点头,“我是救援部的一员,现在正是用我的力量帮助大家的时候。”
少年的名字是三谷弘树,十三岁。他来自关都地区北部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前不久刚刚通过救援部的入职考核,成为救援部的正式成员。
今天是他首次参加救援行动。因此,他并没有被允许直接前往受灾现场,而是被分配在临时避难所帮忙打下手。
不过,弘树完全没有因此而沮丧——因为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工作。
他从小就梦想着成为能拯救人们性命的搜查官——没错,就像首席搜查官近卫昭那样——因此义无反顾地加入了救援部磨练自己。避难所中还有众多需要帮助的伤员,他绝不可能看着人们受苦而毫无作为。
“这样就可以了。”柳原结束了手头的工作。
望着疼得不住吸气的年轻少女,弘树凑过去安慰到道:“没事的,你的伤不严重,很快——最多十分钟,就不会疼啦。”
少女眨眨眼,展颜露出一个微笑,“嗯。弘树君,对吧?谢谢您。”
第一次被帮助的对象夸奖,绿毛少年顿时脸一红,“呃,我、我什么都没做,不值得道谢的。……对了!”谈到最喜欢的话题,少年的眼睛都闪闪发光了起来,“要说感谢的话,最需要感谢的是神羽星海先生才对!多亏了他一个人挡住了三神鸟,城市才没有被破坏得更严重!”
又来了。
柳原无奈地摇摇头,轻声嘀咕:“真是的,简直是搜查部的人体宣传机器。”
弘树对四大部,特别是搜查部向来抱以极高的崇敬,时常不遗余力地夸赞搜查官们。不少前辈都调侃说他比真正的宣传大使还卖力。
年轻的男孩子似乎总是这样呢。柳原抿嘴一笑,继续进行下一位伤员的应急治疗。
作为辅助医疗队的工作人员,弘树或许显得有些吵闹。但是,在这样的地方,太过沉寂才是致命的。
传播积极而充满希望的情感,永远不加犹豫,不失去信心,不放弃任何人——救援人员最需要遵守的准则被他完成得很好。
“对了,柳原前辈。”搬运了大包小包的医疗物资进屋,弘树不忘和熟悉的前辈搭话,“神羽先生确实是在红莲市第三医院休息的,对吧?等到工作结束,我有点想去探望一下他……”
“弘树君,我认为不要打扰神羽先生休息比较好。”
“诶——但是好不容易能在同一座城市……哇啊啊!”
弘树脚下绊倒到了什么东西,险些平地摔跤,连忙摇摇晃晃地稳住身体。回头一看,绿毛少年顿时吸了口凉气。
“对、对不起!”弘树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先生,您没事吧?”
绊到弘树的是这个中年男人的腿。他就这样直挺挺地躺在泥土地上,眼睛半睁,仿佛一座凝固的雕像。
听到弘树的声音,中年男子过了好久才有了反应。他慢慢地看了一眼弘树,而这道目光令少年顿时一惊。
那是暮气沉沉的,仿佛将死之人一般的眼神。
“没事。我没有受伤。”他低声回答。
“真的不需要帮助吗……?”
“嗯。”
见中年男子身上确实没有肉眼可见的伤痕,弘树只好一步三回头地担忧地离开,继续自己的工作。
而躺在地上的人仿佛并没有察觉少年频频投来的视线,只是一动不动,无生气地躺着。
夜色沉沉。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使是最繁忙的工作人员也能感觉到,送入避难所的伤员开始变少了。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更多被挖掘出来的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精疲力竭的伤者陷入了沉睡,也有人低低地啜泣着。连初出茅庐的弘树都清晰地觉得,现在的避难所的气氛过于糟糕了。
同步讯息的大屏幕上不时滚动着与家人失散的生还者。弘树发觉,每当这些名单出现时,那个一动不动躺着的中年人都会猛地睁大眼睛,瞪着屏幕,直到名单滚动完毕。
那简直像是一具将死之躯中最后的生命之火。中年男人眼中闪过的希冀太过极端和狂热了,令远远看着他的绿毛少年一时竟有些毛骨悚然。
是……有重要的人失散了吗?
弘树如此猜测着。
在生还者名单被放出的同时,死亡名单也在不断更新。
小小的避难所中,逐渐有越来越多的人陷入悲痛之中。他们在死亡名单上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名字,随即无法自持地痛哭失声,甚至因此昏厥过去,令医护人员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弘树积极工作的样子早已无法感染这些悲痛的人,他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去劝慰。
还有什么比失去家人更令人伤心的呢。
灰发女子美丽的长裙早已被血污和灰尘染脏。她抚摸着自己才一岁大的,却由于伤重而高烧不退的儿子,终于无法忍耐地发出了破碎的哭泣声。
就在刚才,她在遇难者名单上看到了自己丈夫的名字。他们年幼的孩子再也不会有父亲了。
“为什么……”她几乎是在呻吟着,“为什么不能快一点赶来呢……”
房屋倒塌时,她和她丈夫之间的距离不过短短几米。距离急冻鸟的下一次攻击被星海所阻挡也不过短短几秒。
而这几秒,这几米,却成为了无法跨越的生死之隔。
“明明只要再快一点的话,这孩子的父亲就不会……”
年轻母亲悲伤而颤抖的嗓音令弘树微微一愣。而旁边的人也早已纷纷红了眼圈。
“是啊,那位搜查官再稍微早来一点的话,我的胳膊就不用截肢了。”正值壮年的男性面色灰败地道。失去了双手的他永远无法参加他最喜欢的独角犀牛赛跑了。
“既然有击退三神鸟的实力的话,最开始就拦住它们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灾难发生之后才姗姗来迟……”
“明明……我的妈妈可以不用死的……”
在充满了悲伤,遗憾和怨恨的窃窃私语中,弘树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们在说什么!?”
他大声打断了伤者们的话。
“神羽星海先生可是救了我们的英雄啊,没有他在的话说不定我们已经全都死了!为什么反而要责怪他,这太奇怪了不是吗?”
弘树知道和刚刚失去亲人的无助市民争辩是不正确的。但是,他根本无法容忍那样不堪的言论充满这间避难所。
“神羽先生没有及时赶到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我们不能……”
“什么理由?”
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一句尖细的问题令弘树噎了一下。
他环视周围,试图找出说话的人。但映入眼帘的无数悲痛,冰冷而憎恶的眼神却令他悚然一惊。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说着——
有什么理由能比我们亲人的性命更重要?
而躺在角落里的中年男子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可怕的冲动一般。
“好了,弘树君,没有闲聊的时间了。”
柳原拍拍弘树的肩膀,“去帮我取一些止痛药来。”
“嗯,好的……”
目送情绪有些低沉的绿毛少年走出避难所,柳原用余光扫了一眼之前说话的人们。
他们不再抱怨出声,脸上的表情变得冰冷呆滞,却无法掩盖他们眼中的不满,甚至怨毒。
女医生叹了口气。
与弘树不同,她身为救援部医疗班一员的工作经验已经足够长久,类似的事件也见过无数次。
当人在承受着过大的悲痛时,为了使自己不至于崩溃,会自然而然地责怪他人,将负面情绪倾泻在其他对象身上——无论对方是罪大恶极的罪犯,还是拼死保护他们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