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踏入苍蓝的神域前,许多冰见族人都认为,他们人生中最惊险、最浓墨重彩的回忆,一定是一年前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
那一夜,他们如家人般信赖的魔兽闯进他们的山庄,发疯似地摧毁房屋,打伤人们。在英勇的卫兵的掩护下,他们总算是从魔兽的利爪下逃脱,在风雪山的另一边重新筑起新的家园。
而今——
倒在地上无力起身的人们注视着神域中发生的一切。他们看到本应守护山庄的三长老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向同胞痛下毒手;他们看到本应漠然旁观的冒险者挺身而出,将大长老牢牢护在身后;最后,他们看到本应战死沙场的族人们如神兵天降般撕开惊角鹿的幻阵,冲进被封锁的神域,将利刃对准了昔日的战友,如今的罪人帮凶。
在洁白的大地上,身披毛皮的高大战士们与魔兽一同突进,和列阵的卫兵正面相撞。面色阴沉的三长老挥舞着魔杖,一只只猛兽的身影在他身后出现,悄无声息地切入战场之中——而事已至此,没有人还有力气惊讶,原来三长老所说的“放生了自己过去的伙伴”也只是谎言而已。
挥舞利爪的冻原熊与舞步裹挟着寒风的踏冰人偶,愤怒的雪人战士与服从命令的卫兵队,立场不同的冒险者们,三长老与大长老隔着火光与风雪的对望——整个苍蓝的神域都被卷入了战火之中。
“冻原熊,将壁障撕碎!”
魁梧的冰魔兽发出震天吼声。它张开泛着银光的利爪,冰盾在它面前仿佛布料般脆弱,顷刻便被一分为二。雪人战士们借此机会狂攻上前,打得卫兵接连后撤,险些散了阵型。
在混战中,罗珊转过头,瞟了一眼祭台上方的战场——那三个英勇的冒险者正在与敌人缠斗,即使人数处于劣势,依旧没有后退一步。
在昨晚的战术会议中,他们曾讨论过“如果三长老启动了手环应该如何对应”。
冰见家族人员众多,想要一个个为他们取下手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好在尺寸的限制令它无法承载过多魔力——罗珊和卡尔曾经依照一次次测试得到的数据精细计算过,当手环以最大功率抽取魔力时,即使是身体虚弱的老人和孩童,也至少能够坚持半小时。
那么,只要在他们的生命力被完全夺取之前结束战斗,一切就都还可以挽回。
卫兵源源不断地加入战场,火力的优势令他们很快便逆转战局,雪城的战士们陷入愈来愈艰难的处境中。罗珊嘶吼着下达指令,看似心焦如焚,眼神却一片清明。
她清楚地看到,为了尽快压制雪城阵营的进攻,三长老已经派出了所有能够调遣的兵力——除去护卫在他身边的几人外,甚至连挟持孩童的卫兵都已经踏上了战场。
一切都正如他们昨晚商定的计划那般顺利运作着。卫兵的主力被雪城所牵制,双方冒险者也斗得不分胜负,战局似乎一时陷入了僵持之中。
——但还有人远远没有发挥全力。
纷乱的战火之中,那个站在最前方的冒险者无声无息地动了。他的身形一闪,洁白的斗篷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令人难以察觉其踪迹。
负责保护三长老的瓦伦与他的精英部下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几乎在北斗动身的同时便察觉到了危机感。卫兵们挥舞着兵器,而紫发冒险者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寒芒之间一闪而过,转瞬间便已欺身而上。
眼看着冒险者手中的铁剑已经出鞘,寒芒毫不掩饰地指向三长老,瓦伦怒吼着扑上前去,不顾一切地刺出了手中的长枪——若两人均不收势,毫无疑问,他们会迎来两败俱伤的结局。
在刀刃碰触到皮肤前的最后一秒,看似奋不顾身的冒险者却突然改变了姿态。
朦胧的蓝光在他的脚下一闪,令那道身影前冲的势头瞬间转为起跳。北斗的双脚在瓦伦肩头轻飘飘地一点,整个人翻身跃起,如鸟儿般又退回了安全区域。
察觉到在那件宽大的白衣之后隐藏的另一人后,瓦伦已经来不及扭转姿势。
冰见卡尔——银衣的剑客如幽灵般跟随在冒险者身后,此刻终于显露出了自己的锋芒。他轻巧避过瓦伦的手臂,炫目的剑芒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即使铺天盖地的暴风雪令人视物不清,三长老依旧清晰地看到,面具之后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琉璃色眼眸正在熊熊燃烧,比任何魔法晶石都要明亮。过往曾经的所有愤恨与柔情,所有痛苦与决意,在这一刻都融入了少年手中雪白的长剑。
第一剑,三长老仓皇发出的冰刃被拦腰斩断。第二剑——
“叮。”
那声响在混乱的战场中并不瞩目,但几乎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三长老如同雕塑般僵立在原地。他手中那柄沉重的魔杖被狠狠劈成两截,裂缝在那颗闪烁着紫光的宝石上不断蔓延、扩大。
几秒钟之后,它暗淡了下来。
破损的宝石化为几块碎片,掉落在雪地里没了动静。
祭台之下,罗珊狠狠一挥拳头,几乎要喊叫出声。
纵使三长老拥有族中少见的魔法才能,依旧不可能凭空调动数百人的魔力。为了将那过于庞大的魔力洪流如臂指使,他必须要依靠精心打造的魔法杖与宝石的辅助——而这正是雪城首领定下的第一目标。
现在魔法杖已毁,三长老的手中已经空无一物。也就是说……
她的同胞——她昔日的家人和朋友,终于能够从痛苦中解脱了吗?
女战士满怀希冀地抬起头。然而,目光触及族人的瞬间,她的心狠狠一沉。
银发的人们依旧蜷缩在冰冷的雪地上。剧烈的疼痛令他们浑身颤抖,连呼吸都逐渐变得吃力,却依旧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声痛呼。年幼的孩童们也终于扛不住折磨,流着泪呼唤自己的爸爸妈妈,只有一个小女孩还在风雪中勉强支撑着身体,怎么都不肯倒下。
而见到罗珊终于难掩惊愕地朝自己看来,三长老闷声笑了起来。
“我必须承认,是我小看了你们。”
疯狂的魔法师毫不在意地将手中破损的法杖丢弃在积雪里。
“不过是几个藏头露尾的胆小鬼和见钱眼开的冒险者,没想到你们能够以微薄之力突破重围,甚至碰触到我的衣襟——虽然对我而言并无影响,但还是要夸奖你们一句,做得不错。”
三长老慢条斯理地环顾四周。雪城战士们的动作仿佛生锈的人偶般滞涩,被卫兵逼退的银衣剑客正站在冒险者身旁,冷冽的碧眸中满是惊愕与怒火。
魔法师的神情扭曲了起来——他似乎很得意,又似乎在愤怒,百感交集的神情堆积在那层皮肉上,将面容撕扯得几乎不似人类。
“既然如此,我允许你们在这里见证人类史上最伟大的瞬间。”
话音落下,三长老粗暴地扯下自己的黑袍。在那只青筋暴起的手腕上,赫然佩戴着一枚熟悉的玉石手环。
与夺走冰见族人们魔力的武器不同,那枚手环尺寸更大,表面的花纹也更加精美。深邃的紫光在其中流转,仿佛阴云中的雷霆般令人生畏。
罗珊面色大变。她骤然意识到魔法杖只是幌子,真正操纵魔力洪流的是那枚隐藏在黑袍下的手环——但在她有所动作前,疯狂的魔法师已经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仿佛听到了号令一般,一道道黑紫色的光之洪流从人们的手环上喷涌而出。那景色像是鲜血在逆流,又像被倒挂的如注暴雨——冲天而起的光流在风雪中旋转、汇聚,最后如飞瀑般降落,注入了魔法师背后那片永不结冰的苍蓝深湖。
三长老似乎根本感觉不到魔力被强行抽取的痛楚。他的笑容扭曲骇人,嘶哑的嗓音一字一句在祭台之上响彻。
“我愿奉献我的鲜血、我的骨肉与我的灵魂。”
“伟大先贤所创造的奇迹般的「生命」啊——请您在这苍蓝的神域驻足,再次降临于世吧。”
魔法师的虔诚吟唱混杂着风声、尖叫声和哭喊声,搅动得深湖徐徐泛起了波纹。被染成深紫色的湖水开始骚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