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旁人看了,一定会觉着她这副样貌神情十分慈祥,但我不行,我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爸,二叔,小叔,二奶奶三奶奶。”我挨个给打了个招呼。
“来了就快坐吧,坐到三奶奶这儿来,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呀,一看见时时这丫头就喜欢,忍不住的就想多聊几句呢。”三奶奶招呼着我,要叫人给我搬凳子。
我哪敢啊,微微躬了躬身:“抱歉三奶奶,咱家不是有规矩吗,正式场合小辈不能坐。”
这是实话,就在家谱前几条上,但我忘了表哥还坐着呢,我这话一出,他刚喝进去一口的水差点儿吐出来,幽幽的抬头看我一眼,随后,默默的站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是后了大悔了,不禁抬手扶额。
“好在”这时,长久不发一声的老傅终于站了出来,他摘下眼镜来擦了擦,不动声色道:“疏忱是咱家的长子,又已经成年了,做了生意,自然是能坐着的,至于时时,她还小,站着就站着吧。疏忱你坐。”老傅抬手示意,在这途中,他一次都没回过头来看我。
表哥一脸震惊的看着老傅,那表情就好像他大伯被掉包了一样,坐在这里的是个冒牌货,他一直注视着老傅,坐下以后眼神都没离开过。
二叔也有些看不下去了:“这也不算是什么正式场合,不过是一家人坐在一块吃个饭,再说了,时时还病着呢。”二叔说着就要拉我过去:“这几天都瘦了,多吃点儿。”
“病着吗?病着还能把医院一群保镖都给打趴了,偷跑出来,还去砸了祠堂,是碰见了什么事儿能让你一个电话都不打,到处乱跑,让人连个影子都抓不住,今天下午去干什么了?”老傅看来有些生气,不过听了他这些话后,我比他更难过了。
我立在二叔身侧,默默了良久,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我轻声道:“云谨死了,我去看看他,不想让人跟着,才让澄澄想办法引开医院里的人,不怪他。”
言毕,忽然神色各异各怀鬼胎的归雁庭一时都安静了下来,换上了或惊或怜悯的神色,其中小叔尤为突出,他猛地站起身来,但很快又坐下了。
他的难过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否则就会被抓住弱点。
小叔沉寂了好一会儿才问我:“他……什么时候走的?”
“就在刚才,很突然,我也被吓到了。”我叹了口气,连叹气都带上了颤音,“我想带他走,就从声华庭,一直跑,一直跑……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坚持不住了,吐了血,倒在地下,就那么,死在我怀里……”我低下头掉了两滴眼泪,此刻我也说不清这究竟是真的难过还是伪装了。
“死在你怀里……”小叔喃喃道。
“是啊。”我回应:“他还是回了声华庭,不过我那时候有点儿迷糊了,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我回过神儿来的时候,云谨已经在棺材里了。云嫣说,今天带人准备,明天葬礼,守灵七日。”
“好……好吧……”小叔也低下了头,在此之后就像石化了,再没有说什么。
好一会儿后还是老傅打破了沉默,他咳了咳,脸上的神色舒缓了些,对我的态度也好了些:“如果是重要的朋友,该去还是要去,私自离开医院的事就算了,但祠堂那边还是要有交代,你也太冲动了。”
“对不起。”我没有辩驳,只管认错。
然而老傅这次没有再因为我的退步而纵容我。
陆澄澄来了,大概是因为帮我逃跑,有点儿心虚的缘故,他站到我身边时还咬着嘴唇,看了我一眼之后才走到老傅身边,低声唤了句:“爸。”
我震了一震。
这好似是陆澄澄这一世第一次管老傅叫爸爸,上一世我听得多了习惯了,但这一世不知道为什么,我听见那个字眼偏偏就是如此的刺耳,可我转念一想,好像也本该如此。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等着。
但老傅……
他见到陆澄澄,表现的十分欣慰。
他甚至当着我的面,牵着陆澄澄的手拉他坐下。
我站着,他坐下。
我傻了眼,心里咯噔一声,顿时还捏紧了拳头,青筋绷起。
我瞪大了这双眼看着。
“澄澄啊,你的伤好点儿了没有?今天换药了吗?”老傅满眼关切的问。
“我……换了,我已经不疼了。”陆澄澄也有点儿惊讶,惊讶的同时,他还略显不安的频频回头看我。
我知道他是在意我的情绪,不希望我看见伤心,但我那时候就是气急了,我就是没办法冷静我就是没办法理智!我就是要把这种可怜我的眼神当做是挑衅!我没办法,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那一瞬间,我几乎要窒息。
我还是哭了,憋了那么久的苦楚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如同洪水猛兽侵蚀万物,我真想这时候能有人给我一把刀,我了解了我自己,也就不用再经受这种“我才是外人”的感受了!
他们和和美美的,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吧?我插进来算怎么回事儿呢?
我的哭是有声的,声音之巨大是归雁庭中绝大多数人都能听得到、看得到,是表哥于心不忍,是陆澄澄眉眼低垂,是撕心裂肺的恸哭摧垮城楼。
可我的哭又是无声的,是老傅的无动于衷,视若无睹,甚至变本加厉。
老傅从蔡叔手中拿过先前一直存放在我这里的继承牌子和祠堂钥匙来,慈爱的笑着对陆澄澄说:“以后这些东西还是放在你这里吧,你姐姐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你比她沉着冷静些,交给你管,爸还是放心的,还有啊,你不要老助纣为虐嘛,哪天你姐姐要放火烧房子你也帮啊?傻孩子。”
老傅轻轻拍了拍陆澄澄的头。
我好像忽然就死掉了,整个人沉进谷底。
那辆货车都没能撞死我,我带着一缕幽魂重生,结果居然死在今天。哈!哈!
我忽然又笑了,边哭边笑,或许是不知道究竟该哭该笑。
我大概是疯了吧。
我好累啊。
“大伯,你这是干什么呀……”表哥偷偷瞄我几眼,又赶紧去揪老傅的衣袖。
经他这么一提醒,老傅好像才回过神来,他想回头看我,我却不想再看他了。
我不需要他可怜。
我转过了身去,长发挡住我的面容。
“我不舒服,就先回去了。”我轻声说,随后快步便走。
这样一家团聚其乐融融的场面本来就不该有我,反倒让大家都伤心,我先离开,或许才是识眼色,明是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