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白雾升起的时候,陈伊宁睡意渐渐消退,轻轻叹了口气,脚尖轻轻点地勾起鞋子,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没有阳光,只有阴霾,对于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仿佛不大吉利。
但……定都定下了,傅疏忱高兴,老头子高兴,自己那两个弟弟更是要上天,从知道消息的那一天就商量着要敲锣打鼓鞭炮齐鸣,连家里春联都要撕下来贴个新的!想到这儿就气的发蒙,那别人家的弟弟听说姐姐要嫁人都是哭天抹泪的舍不得,自己家这俩小崽子恨不得给未来姐夫立个雕像摆在院子里!感谢他分走了姐姐一半的暴脾气!
陈伊宁半点没惯着,上去就一人一顿暴揍,最后终于还是硬生生打哭了,而老头子则在一旁战战兢兢,蹑手蹑脚恨不得蠕动前行,生怕自己注意到他。
对此陈伊宁感到非常的不解,自己明明是一个温柔和善的女孩子,耀如春华, 琼容玉貌,人面桃花,倾国倾……呕!好吧,自己也听不下去了!
总之自打知道婚事要抓紧办了以来,家里就一直这么热热闹闹的,虽然平时也都这样,但也不至于四处张灯结彩、大红喜字贴的满院子都是,老头子是最兴奋的,虽然打她出生的时候就每年都在攒着嫁妆了,但到了年纪算算,老爷子还是连连摇头,咋看都不够,从库房里挑了又挑捡了又捡,最后库房只剩地基了,老头子又动用手底下兄弟去市场上各处搜罗,于是傅家派人来搬嫁妆的那天,整队九十九号人全都傻眼。
人家是搬着聘礼来的,看着都是好东西,数量也很不错,陈伊宁自己是很喜欢的,但老头子的脸色从始至终没好过,尤其是看见女婿,那个瞪眼的表情就没变过,想到这儿她就觉得好笑,从前恨不得立马把自己嫁出去的,现在老头子想起来后悔了。
反正后悔也晚了,老头子无可奈何,硬挤着好脸色应付了亲家,转头又一件聘礼没留下,都让搬回去填进嫁妆里了。
今天,是试婚服的日子。
好几宿没睡好了,今天凌晨也一直清醒,直到快到要起床的时候才稍有一点点困意,只可惜眼睛还没闭上呢闹钟又响了,这下彻底睡不着,眼睛瞪的老大,她没急着去试衣间,而是选择在窗口吹风。
不是不开心,不是不激动,终于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她怎么可能毫无波澜,但那是之前。
熬了几个晚上没睡,她琢磨了一下为什么自家老头子和傅家突然开始着急办婚事,为什么傅疏忱又留在临江那么长时间不回来,连试婚服的这一天也不见人影,期初不明所以,现在好像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渐渐的,满心期许爱恋变成担忧,甚至是恐惧。
可现在的局势也就像她形容老头子的那样:后悔也晚了。
现在只期盼是自己想多了,网上不都说有个什么婚前焦虑嘛,她甚至希望自己这样的表现仅仅是因为自己不够爱傅疏忱,但这怎么可能呢。
磨蹭了半天,她还是换了衣服去试衣间,当几十件婚服围了个圈摆在她眼前的时候,她的心绪好像才稍稍好了一点,挑了一个最喜欢的穿上,大红色的自己呈现在眼前的时候,她却没绷住哭出了声。
“小姐,您……”身旁的阿姨原本喜气洋洋的,此刻也变得慌张,身后一群小姑娘匆匆围上来要安慰。
“小姐是舍不得家里吧,没事啊,老爷说了,等您的婚事一办完他就着手把生意移回国内,就都回临江了,咱家的老宅子和姑爷家离得又不远,您随时回家啊。”其中一个姑娘连声安慰道。
可说的再多也没用,陈伊宁不是不想嫁,是害怕,她们所说的东西根本不在自己害怕的范围内,她们也不会懂。
她硬撑着抹了把眼泪,挤出一个笑道:“没事,我就是……哎呀,谁家姑娘出嫁前不哭一哭呢,我就是舍不得老头子和那两个小崽子。你们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是……”众人也只得先离开。
偌大的试衣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身边空荡荡的,她反而哭不出,也顾不上婚服之类的了,魂儿都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
眼前,心底,仿佛回到那段无法言说的时光,老头子拉着她和妈妈往前跑,随后,把她塞到一个木桶里面躲避,告诉她数到一百下的时候就什么都过去了,而老头子和妈妈在外面争执,说谁要去引开后面的人,她从木桶缝里看着,却也只能哭,什么都做不了。
哦,不对,她还可以数数,数到一百的时候就什么都结束了。
老头子和妈妈吵完的结果是一个往左一个往右,他们跑开,她便开始数数。
“一。”“二。”“三。”
“十七。”“十九。”“二十一。”
爆破声在耳边嘶鸣,眼前一片又一片的红光,刺眼到让人丧失理智,她抑制不住了,开始疯狂喊叫,可嘴里停下了,心里还在一直数着数,终于到一百的时候,世界竟然真的没了声音,可她睁眼,红光却还在眼前……
那天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妈妈,老头子也没有,老头子拉着她在一望无际的戈壁上走了好久,零零散散的捡到了妈妈的东西:手指,脚踝,小腿,但是没有头颅。
找到了所有的一切,就是没有头颅,整个戈壁他们大手拉着小手走了七天,就是找不到头,最终在唯一无法探索的盐海前停下。
从回忆慢慢苏醒,不是放下了,而是她失去了之后的记忆,陈伊宁缓缓睁开眼睛,瞧着眼前干干净净的自己,手指一点一点抬起,最后落在自己右边的耳朵上。
忽然敲门声响了两下。
老头子一身喜气,外人面前那么威严的一个人,谁能想到他笑起来没有上面左边的虎牙。
陈伊宁每次看见老头子嘴里缺了个什么都想笑,可每回去劝老头子补回来,他都不肯,说这是对从前自己的警示。
老头子本来好好的,看见她也双眼含泪,但好歹忍着没掉下来,不敢上前了,在试衣间中间的小座位上坐下,陈伊宁提着裙摆转了个圈,问他:好看吗?老头子满口肯定:好看。
“但是,为什么不试婚纱呢?你不是一直想穿婚纱吗?”老头子轻声问。
陈伊宁背过身抹了把眼泪,顿了顿才说:“疏忱家里传统,他们家结婚一直都是穿中式婚服的,要婚纱也没什么用。”
“可是你喜欢,咱家还就乐意按着你喜欢的来呢。”老头子皱了皱眉头,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要不这样,我去跟傅家说一声,办中西两场婚礼,中式的在他们家,西式的来咱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