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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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繁若接过沈轶递过来的水拧开。

她收到沈轶的短信，是以有了这一次清晨的邀约。他们在八方亭租了手划船泛舟昆明湖上，绿波碧水环绕，叶繁若和沈轶相对而坐。

训练方案更新迭代，枪械装备也一年比一年越精良，一日千里不是一句空话，叶繁若的记录第一次被打破已经是三年前，早就被更新更优秀的参数覆盖在下面，六队队长就是勇冠三军的人物，赵铭亮说沈轶当她是偶像不过是一句客气话，但是既然把人交付给她叶繁若就要解决问题。

“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叶繁若道。

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响铃、出动，行动地点是老城区里的一处民房。核心人物是一对服务于境外分裂势力，预谋在市区组织恐怖袭击的夫妻。

抓人的时候还算顺利，外围的嫌犯很快被控制住，那对夫妻自然也跑不了。

男人被铐起来后就一言不发，女人却奋力挣扎着，狠厉的眼神淬了毒药，整张脸因为扭曲而变形，如野兽一般吼叫着吐露恶毒的诅咒。

整个屋子都散发着浓重的腥气。为防屋里还有同伙小队展开搜查，沈轶踢开卫生间门，眼前的景象让他毛骨悚然。

那对夫妻谋划在第二天开展行动，为了向组织表达破釜沉舟的决心亲手解决了自己的牵绊。三个孩子被塞在马桶旁的角落里，凝结的血液把下水口堵住，一直溢到了门口。血积的太多，热度散的慢，触到手套上的时候还是温的。

孩子们还那么小，最年幼的那个指甲盖才有绿豆粒那么大一点儿，陈轶握着他们软的像一小团面的小手和脖颈检查脉搏，失去血液的动脉像干涸的河床，半点生机也没有。

那是他这辈子摸过的最可怕的东西。

回去的路上陈轶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有队友觉得奇怪就问他看什么呢，他没有回答。

他的手是干净的，但是温热黏腻的触感还在。

那点热度在最近三个月的时间里成了他的梦魇。噩梦总是随着睡眠接踵而至，他一次又一次回到那个房间，打开门，然后重复做着相同的事。女人像恶鬼一样神经质的眼神和孩子们因为死亡而没有表情的脸交叠在一起变得扭曲，有那么几次他应该是在睡梦里惊叫出声了的，否则搭档李肃不会慌张地从下铺翻上来问他没事吧，之后他就成了全队重点关照的对象。

回BJ的第一天他就漏了馅儿。

他妈半夜起来发现他直愣愣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下午给小侄女过生日用的小蜡烛就那么坐了大半夜，不想让老太太担心，他假借着去外地参加同学婚礼逃出来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已经在酒店住了两天。

大约是环境治理了好几年的成果，天空是瓦蓝色的，淡色阳光洒在湖面上。沈轶盯着水面上的一小片碎金，不受控制的握紧手中船桨。

“你的恐惧来自于你的愧疚。”叶繁若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觉得要是提前行动那三个孩子就能活下来，这是你没法放下这件事的原因。”

人对于已经发生的坏事情总会产生一种这件事情本来可以避免的想法，如果我早起一会儿本来可以不迟到，如果我没有吃那么多糖本来可以不用看牙医，如果没有遇见这个让我伤心的人本来可以过的很好。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如果。

沈轶对自己情绪的失控感到难堪，彷徨与动摇不应该出现在一名战士身上，而当一个人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他垂着眼丧气道“我没有办法控制，一闭上眼睛就会想。”

叶繁若的目光在年轻人青黑色的眼底打了个转，心底掠过一声叹息“不要觉得自己很糟糕，没有人能够做到永远坚强。”

沈轶苦笑“可是别人都能做到，你就做到了。”

叶繁若真的要叹气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是怕，打一回满环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第一次实战的时候枪子儿贴着耳朵擦过去我竟然闭上了眼睛，要不是我的搭档谢鄰相救可能当时就要交待在那里，赵队气得要调我去做话务员，说从来没见过心理素质这么差劲的。”

沈轶无法想象。一切支援被切断，战友殒命，身前与背后只有敌人，潜伏二十七个小时孤身一人完成任务，何等坚强的意志力。那是他所知道的叶繁若，真正应了火狐的队训：勇敢、忠诚、无所畏惧。在沈轶看来再没有比那更高的赞誉，叶繁若却说自己并非生来便如此。

沈轶的问题在于他觉得自己不该有问题，这就很有问题。

人不是铁打的，也不是钢铸的，阿克琉斯初生之时亦非刀枪不入，身为军人服从是天职，他们习惯了令行禁止毫不迟疑而忽略了自己亦是血肉之躯。

“不要试图去背负不属于自己的债”。叶繁若的劝解很平淡。过于冷血才是大问题，但是不该把结果归咎于自身。“已经发生的事想一百次也没有意义，始作俑者还潜藏在暗处，你能做的就是阻止他们的下一次行动，让这样的惨剧不再发生。”她顿了顿道“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也是你唯一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