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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潮领头的一封信》
亲爱的爷爷：
昨夜我又梦见您了。梦里您扛着那柄豁了口的铁锨，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一杆锈迹斑斑的标枪扎在村口。您总说我是“小孩“，可您不知道，当年那个被您护在身后的“小孩“，如今已能读懂您眼角的沟壑里，藏着多少惊心动魄的往事。
村里人至今还在讲“潮领头“的传说，别人总喊我“潮领头”的孙子，您不一定喜欢这个绰号，但是我却曾十分自豪。您年轻时单枪匹马追着三个偷牛贼跑了十里地，抡起扁担就撂倒两个；您为邻村哑巴姑娘讨公道，用麻绳把欺负我妈的恶霸吊在祠堂梁上一天一夜。可我最难忘的，是那个蝉声嘶哑的黄昏。
那年我被人推进泥塘，您抄起捆柴的麻绳，把欺负我的二狗子绑在歪脖子槐树上。您支起家里做饭的大铁锅，锅底烧的通红，全村人都听见您吼：“今天他妈的不拿你炖汤！“来劝和的七叔公刚探进头，您铁锨往地上一杵：“来多少煮多少！“我躲在门缝后偷看。您背影像座铁塔。直到暮色四合，我摸黑给二狗子松了绑，他一溜烟跑了，头也没敢回。后来才明白，您早就看穿村里人欺我家人丁单薄，这出戏是演给所有人看的——既不能真伤人，又要让整个村看见您护犊子的疯劲。
其实您最疯的那次没人知道。那年我考上城里的中学，您攥着车票在站台转圈，突然把铁锨塞给我：“带着！城里有坏人。“我笑您老糊涂，您却红了眼眶：“当年没这铁锨，你爹早饿死了。“原来三十多年前饥荒时，您就是扛着它翻山越岭挖野菜，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净的泥。如今您总把“搞好女同志关系“挂在嘴边，让我很难为情，其实我知道，你们那个时代这一点很重要，村里有个大学生当了官，却因流氓罪被判了刑，所以在您心里这大概是我这种文化人最危险的事儿了吧。却不知您教我的第一课是“拳头要硬，心肠要软“。记得去年回村，看见您蹲在路口跟老伙计们拉呱：“俺家小孩有本事，就是跑太远，一年半载见一回，想啊。“夕阳把您的白发染成麦穗色，我突然发现，您把年轻时打架的力气，全化作了等我的耐心。
前些天整理旧物，翻出您当年在我上大学时给我买的朱砂手串。朱砂廉价粗糙，当年嫌丑不肯要，只当杂物丢在了书包小兜兜里，现在细看才发现上面有两个字，平安，“安”是您的字，我知道您是文盲不识字，但是他竟然也陪着我走过十几个春秋了。您总说自己是大老粗，可您教会我最要紧的事：爱要像烧红的铁锅，看着吓人，内里滚烫；要像那柄豁口铁锨，锈迹斑斑却刻满时光。
昨晚又下雨了。您的老寒腿该疼了吧？我买了新膏药，过两天就回去。这次不坐高铁，我要像小时候那样，踩着田埂跑着来，让您再喊一声“小孩回来了“。
您永远的小孩
2025年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