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现在有一块平地,双星集团乐意投资,那就有可能在阿尔巴德区盖起一座学校来。如果你勤恳办学,师生关系融洽,那就有可能成为银河里最优秀的学校。如果你资金充裕,并且在东南部有另外一块场地,那你可以把学校搬到那里扩大规模。如果你想要留着原来的校舍,你可以把它改造成博物馆,这样大家就能看到你是如何努力的了。
只不过,有一颗银色的星星正巧砸在这老校舍上,你过去数十年的心血都变成了那个深深的天坑。
“那你要怎么做呢?”黑法师在露琳耳边低语。
“我一定哭死了。”露琳想不到什么可以回答的话。“曾经的一切都被毁了。”
哭泣?连哭泣的机会都没有,只是站在凹坑边缘傻傻地看着,希望科学院的人能早点调查出结果,或者军队的那几个指挥官自愿让你进入现场,这样你能寻找一些学校的残骸,但这些残骸也会被科学院和防化部队们挖走、切割、调研……
校长先生独自一人在新校址的办公室里无助地查看电视,此刻隔壁会议室里的众人吵得不可开交,他摇着头说“唉呀”……在他眼里,在他记忆里,这不只是一所学校……是他前半生的写照……现在满城风雨,教育总局和国防委员会激烈辩论着:关于老校舍文物保护和共和国安全的话题。
“就这样,好消息就是全体师生已经生活在新校舍了。”黑法师叹气道。“坏消息就是老校舍被炸得一点不剩,就连弄块砖来放在博物馆纪念,都成了问题。”
“所以这是关于高等学院的故事?”露琳有点惊讶了。“是我们那个高等学院的事情吗?”
“要不然呢?”黑法师反问她。“你觉得这有可能是行政中心的故事吗?”
这个嘛,倒也不是不可能。露琳暗自思忖着,若是德尔美站在这儿,听这个疯子和一条鱼讲故事,一定会说什么“行政中心?炸烂几百次都跟我没关系呀”这种话的。
那种话可说不得,谁敢说那种话呀?
“那后来呢?”露琳继续问道。“后来呢?老校长怎么做了?那个大坑怎么样了?”
“老校长死了。”
“呃,他怎么死的?”
“当然是老死的,谁让你一直说他是‘老校长’呢!”黑法师大笑起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也不例外。可若是有人总死不了,那必然是诡异到不得了的事情。”
“那样的生命,只有可能是被制造的。”鮟鱇鱼补充说。
“他们就在卡布尼地下制造这种生命。”黑法师接过话茬。“后来嘛,后来有另一位校长接任了,至于那个大坑——”
“大坑怎么样了?”露琳等得有点着急。
“当然是被填上了。你觉得在市区突然出现个深不见底,极为宽阔的大坑,能是好事吗?这不仅导致了遍地废墟,还浪费了房地产资源……你知道的,住宅房和写字楼只能盖在平地上,而不是一个深坑里面,因为采光之类的会比较麻烦。”
“可是说到底也没有开学。”鮟鱇鱼突然说话了。
“老朋友,咱俩聊过许多次了。”黑法师隔着玻璃抚摸它。“忘掉那些吧,不会再开学了。学校都没了。”
“鮟鱇鱼老先生,我认为你还有机会的!”露琳打断他的话。“高等学院还在,还在地上,我们回到学校的时候一定帮你选一个漂亮的水族箱。”
“那种学校,没了也罢。”黑法师凑近她小声说。“等你回去的时候就知道了。”
“我们还没毕业的。”她有些生气地说。“就被帝国鬼子从里面赶出来了……可是,可是我们一定要回到学校去!”
“上学没用,孩子。不如翘课去保护自然,你说是吧?”黑法师对露琳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至少你比那些坐在校门口举着标语的新生们还好点,你亲自参与到我们的外勤活动中去。”
是吧,既然我们都说到这儿了,再说说也无妨:露琳每周必定有五次翘课去拯救野生动物。她经常跟着监察使下面的突击队员们,手里拿着扩音喇叭和通讯器,大声喊着,大家一起逼迫贩卖动物的飞船停下——在卡布尼的外侧轨道,或是海格力斯空域附近,经常有这些坏家伙出现。
让那艘船停下,破旧而恶臭的船舱。在露琳眼里,这些是二道贩子们压榨野生动物的法宝。只要活着,能运到目的地,足够了。坚持几次跃迁对这些小乖乖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度。可是这次却栽在环保组织队员的手里,或者说他们生来就要失败似的。
或是在一个僻静的停车场,找不到标识牌,高层街区的光线逐渐黯淡,工业集团的悬浮车停在那里,每一辆都藏着秘密,每一辆都曾在森林里碾过……可是,他们都知道怎么做,逐辆车搜查,最后找到了,立场笼子里装着孱弱的躯体。
她爬上车头,打开驾驶室储物箱,观察着周遭动静翻找全息记录器。那里有详细的记述,你会知道工业集团正逐步吞噬这座星球的绿色,如果另外一颗星球也是绿色,那就把它变成金属色。
她无法摆脱这样的生活,因为“破坏自然者”一直在为非作歹,明处或是暗处,逼迫她这样的人,永不停息。每次老老实实上了几节课,她就又收到了新消息,然后继续是跟着大家前往某个星球,准备空气适应装置,拯救从未见过的动物们。
在一次又一次的斗争后,甚至这座城市都被钢铁的战马践踏,殖民军的恐怖播撒在楼宇之间,露琳知道这就是他们想做的——彻彻底底地毁灭与征服。
“事到如今,你还在害怕吗?”黑法师站在她身后,鮟鱇鱼则静静地观察这一切。“站起身来,露琳小姐。你会发现,这里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黑暗。”
“我还在害怕什么?”露琳只是呆呆地看着地板。
“他们不可能征服这个星系。过去不会,现在也不会。你自己心里清楚。因为世界上还有你必须保护的动物、花草树木,以及亲朋好友们,这便是环保组织的信条。”黑法师隔着玻璃墙,看着他的老朋友。“你是环保组织成员,我必须向你强调这一点。”
全场开灯,一切都明了了:深海生物馆里,除了唯一的那组水族缸,什么都没有,只有些观众平台。露琳惊讶地发现:水族缸里除了那条老鮟鱇鱼,别的却是空无一物。那些深海鱼,那些巨大嘴巴的怪物,发光的神秘生物,皆从未存在。
那是什么跟自己一直绕圈子呢?露琳百思不得其解。黑法师嘿嘿笑着。“实在不好意思,战后我们就没预算了,所以别的鱼已经都卖给市立博物馆了。有些鱼死了……没办法的,在敌占区维持海洋馆也是很困难的。”
“可是我看到那么多……”露琳瞪着他的脸。
“这个嘛,我知道你是个和自然有亲和力的孩子,没准你能看到点特殊的东西也说不定。”
“不都是你的翻译器搞的?”
“翻译器可以帮你了解自然的声音。”黑法师在她脑袋上拍了拍。“当然,露琳小姐,你必须用心感受它们……这样你才会了解伟大的自然界。”
在离馆的路上,露琳还在思考黑法师和鮟鱇鱼讲的故事。雪球这次呆在她肩膀上,她慢吞吞地走着。这些故事像是来自过去的诉说,露琳想到那样的画面就想哭。她迷茫的眼睛里逐渐充满对变幻莫测的未来的期待,但她不愿意就此停下:她有一群爱她的朋友们,还有不知在什么地方等候的家人们——她觉得自己还没完全有能力守护他们,但她可以做好准备。
黑法师一定和某些可怕的故事有联系,但是他不肯说,露琳知道他不会说任何一个字,因为他想告诉她的话,刚才就已经开口了。
她带着雪球离开,黑法师则继续消失在逐渐熄灭的灯光里——那条鮟鱇鱼也看不见了,发光饵似乎还在时隐时现。露琳觉得她有必要前往下一个区域了,这座圆顶温室似乎包含着过去的许多秘密:假连翘的那些话,还有她本身,关于圣父的事情,他们到底在隐瞒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