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有了,对吧,你想回去,但是过去的世界已经不存在了。”琼斯中校拍着她的肩膀。“看看未来,看看下一幅画吧,姑娘。”
这幅画名叫《卡车》。画面中除了一辆极为模糊而且老旧的悬浮卡车,什么都没有。但驾驶舱那里又画得非常细致、清晰,驾驶员头戴安全盔,穿着船坞区的工人制服。他满面笑容,精神焕发。和那破旧的老卡车形成了鲜明对比。
作者是察尔多·塞巴斯,这是一个藏于德尔美模糊记忆中的名字,他是父亲的凯莱布的生意伙伴,有几次曾经来艾玛庄园拜访。她只记得这个癫狂大叔非常痴迷艺术品,经常和父亲聊他的新收藏。有一次,他来庄园,看到小德尔美在画画,竟加入进去,大声地开始教授艺术知识,弄得孩子们都不好意思了……
“察尔多先生……你还好吗?”德尔美心中有些酸酸的。“琼斯先生,你知道这个察尔多·塞巴斯吗?”
“察尔多?”琼斯想了想。“如果我没记错,他是工业集团的成员,开造船厂的,他是哪家来着……哦,对了,他是造船六厂的,在第二空港区南边。”
“那边,怎么样……”德尔美追问道。
“炸了吧,大概是的。”琼斯中校一脸茫然。“第一轮轰炸就有那边吧,后来船坞那边大爆炸,谁知道呢……谁知道怎么样了?”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仿佛所剩无几的回忆,又被人抽走了一缕,失去了什么东西,强装镇定,沉默不语,走到另一幅画前面。
《两个近卫军》,作者佚名。那个高大而粗暴的帝国近卫军,耀武扬威,飞横跋扈,手举一杆仪仗旗,上面涂得乌黑。而矮小阴险的近卫军军官,迈着小步,手里拿着书本和全息记录仪,正在查看什么信息。
“这幅画嘛……谁画的啊?”琼斯中校差点笑出声。“你看那个高大的家伙,就是你知道的敌人形象。他们残忍无情,誓要屠戮所有妨碍他们的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表面上的,看到的,听说的,从新闻媒体中了解到的。”
“那个矮个子呢?”德尔美观察着画作。“我觉得他更危险。”
“没错,当敌人试图学习我们的文化,才是最可怕的。”琼斯中校对她竖起了大拇指。“他们会从书籍、媒体,社交论坛来渗透我们,让我们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卑微,服从于他们的先进或是所谓的宇宙法则,记住,这是他们最可怕的地方。”
现在展馆对侧的墙壁上,有着一幅奇怪的画。画面全被涂黑,只有正中有一抹红色,像是头发般,又像是火焰。德尔美觉得这红色和自己的发色很相近,便驻足察看。
标题为《旗帜》,作者为沙里亚·洛芙莱斯。
等下,这个不就是,在过去遇到的科学院女孩?为什么这里会有她的画作?她不是个科学家吗?
“你肯定很好奇,为什么科学院的院士会有这样一幅画。”琼斯中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沙里亚院士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非常喜欢创作,绘制了很多作品。这些画都有共同的特点,就是里面有个像你一样的红头发女孩。据传这是她最好的朋友……毕竟,那老太太一直都孤家寡人的……”
“是这样吗?”德尔美愣住了。
“尤罗元帅据说当时就在那儿。”琼斯中校感叹起来。“哎,他这样跟我说:沙里亚院士躺在红头发女孩的怀里,尽管她俩看起来年龄差了许多倍,但是她们的友谊还像是最开始一样纯洁……然后,院士就说了自己的的遗言……再见到你,真好……”
德尔美呆在原地。脑子里乱乱的,她有点理不清头绪。难道自己会见到沙里亚小姐的死亡吗?可那是过去发生的事情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自己会再一次出现在过去的时间里?
“呀,我又没说你,你哭什么?”琼斯中校很是不解。“这幅画,对,叫旗帜,肯定指的是中间的红色——可为什么叫旗帜,哎,我也说不太清,共和国的旗帜不是蓝色的吗?科学家们有自己的智慧,对吧,我这个军队的大老粗反正是理解不了啦。”
这样,他转了个身,手指着在角落里的一幅画。那画面阴暗沉重,在微弱的光线下,可见满幅皆是骷髅和荆棘。色彩压抑而黯淡,唯独中间部分,有一具骨骸独自挺立,左手执剑,右手持大斧,被光芒笼罩。
画的标题为《坟场》,作者那里被人用油漆涂掉了。琼斯摇着头说:“不知道是谁乱涂乱画哦。”
“这幅画讲了什么,琼斯先生?”
“我不知道。”他仿佛也很迷惑。“人固有一死,可是有些人仿佛挨了诅咒,在别人已经化为白骨的时候,他却还能站起来,拿着武器继续无休止的战斗。想想看,你如果还记得你的战友们如何倒下,你却活下来,或是说——你本该死去,但为什么?因为诅咒——那是恶毒的诅咒,不死,只是个笑话。”
这说的就是她自己吧,德尔美有些苦笑出来,这些画的主题都怪怪的,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行啦,别害怕,最后一幅画,马上就参观完啦!”琼斯中校站起来,走到最宽的那面墙旁边。“目前的本馆镇馆之宝!就是它了!”
这是一幅长卷,足足有十多米。要从左边开始观看,上面的人物场景极其丰富,栩栩如生。标题为《记行政中心和总工会塔下之战斗》,作者为阿尔蒂娜。其下有一行小字:谨以此作品向伟大的共和国战士们致敬。
“来看第一部分,最左边这里。”琼斯中校指着画布。能看到这是一处街道的场景,帝国军的战车和机甲部队,正从画面左边各处,如潮水般涌来。远处的摩天大楼都冒着滚滚浓烟。帝国军士兵,有的正用屠刀杀害百姓,有的正高呼冲锋,有的手持大旗,有的伏在掩体后,面目可憎。
“然后这里是第二部分。”在这里,住宅区和商业楼宇被撕开了大口子,能看到硝烟弥漫的天空,无数黑色的轰炸机正在飞行,爆炸的碎片溅落四处。能看到几名共和国士兵正在画面下方抵抗,他们击倒了一些敌人,但更多的敌人正在赶来。
“现在,我们的空军登场了。”顺琼斯先生手指处,德尔美可以看到银色的共和国战斗机,正在凌厉地俯冲,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敌人被炸得哭爹喊娘,在远处的瓦砾中,躺着大量帝国军尸体,和共和国战士们倒在一处,英雄的尸骸安详而平静,敌人的身躯扭曲而充满不甘。
随后就是行政中心的阵地。共和国战士们有的大声呐喊,有的操作机关炮和重型武器,有的正在给队友传递弹药,有一位医护兵正在紧张地救治伤员。敌人的旗帜林立,正在向行政中心的高台猛冲,被机关炮打倒,摔落下去。行政中心的探照灯齐明,晃得一些敌人睁不开眼睛。
到了最后的部分。德尔美看到警卫队的士兵们隐蔽在桌椅、板条箱和漂亮的大沙发后面,正在商量对策。共和国卫队正在和不断摸进行政中心主厅的敌人交火,战斗极其惨烈。每间办公室都喷射着烈焰,每张桌子和每个花瓶都被用来作为掩体,敌人倒下一片,又有新的敌人冲进来。大厅里灯光通明,火焰熊熊,而在屋顶上,共和国的旗帜还在高高飘扬……
这幅画笔触极为细致,全部采用了写实手法,敌人和共和国战士的神态,可以说做到了每个人可以看清。
看到这样的画面,德尔美已经说不出话来……原来,当年她们逃走以后,这座城市,就是这样抵抗到底,直至最后一兵,一卒,打光最后一个能量电池,流尽最后一滴血……
“好啦,参观到此结束。”琼斯中校双手合十。“怎么样,美术馆还不错吧,就和当年一样好!虽然楼还剩下一半,不过这些画可都是精华,特别是这张镇馆之宝,我最喜欢的。”
此时,天空泛出了鱼肚白,不知不觉就要迎接清晨了。德尔美的通讯器里有嘶嘶啦啦的声音,听不太清,她不能久留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和琼斯中校告别。
“那,我就先走了,琼斯先生。”德尔美踩着碎石,往音乐厅方向前进。“我还有任务,朋友们还在等着我。”
“那么,”琼斯好像还有话想对她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对吧?你是那个什么……抵抗组织的,游击队员,是吧?”
“保密哦。”德尔美眨了眨眼睛。
“那你的任务是?”琼斯中校敬了一个礼。“请原谅我的好奇,许多年了,我都忘了,任务……我的任务,你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呢?”
“那还用说?”她越走越远了。朦胧中,老头的身影开始模糊了,只有美术馆还在那里孤傲地挺立。德尔美笑了一声,扭头说:“当然是,为了我们的祖国,彻底消灭所有帝国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