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尔美试图给他解释这之中的诸多来由——然而很快俩人就把沙发摆好,清理掉尘土,搬来半张桌子并且铺上一块烧糊的桌布,水壶和两块热乎乎的应急食品摆在上面。
他差点就听懂了——差点就认定她是抗敌神侠,只是没办法把她的经历和自己的水壶联系起来。父亲遗物的失而复得,和她的出现,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定数那样。
“所以我们现在做什么?”振峰看着盘子里的应急食物,像一坨不知名的物体,让人完全不能和有机物联系起来。
“当然是吃饭,喝水,还有聊天。”她还是往常那副一切与她无关的样子。“嗯,我想,你也可以讲自己的故事,我很想听。”
振峰自从逃出公园后,就与母亲颠沛流离,直到她在一个叫断桥堡的地方完全停止呼吸为止。接过父亲的枪是他最后的选择。他和龙霄区游击队的人经历了痛苦的三年:战友接连倒下,人员得不到补充,完全联络不到大部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什么时候一切能恢复正常?
此时,他正在阿尔巴德区最残破的城市废墟上收集物资,而德尔美就是他的新发现。她是废墟上的一抹鲜红,既是血,也是旗帜,亦是新的开始。
他们愉快地度过了一个白天,吃着诡异的食物,吸收热量,使用同一个水壶,甚至喝起了交杯水……说着帝国军的破事,彼此用枪对着对方的脑门,然后开心的笑起来。
“你也算是九死一生啦……”振峰从衣袋里摸出仅存的柠檬软糖,德尔美直接抢过去,仿佛她的大脑和糖豆有密切的电路联系。“你做的事情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什么九死一生?”
“就是形容你……”
“我明白,可是这个词不恰当,我是九死九生。”德尔美嘴里嚼着软糖,柠檬夹心从嘴角流出来了。“好吃。”
“流出来了。”振峰想笑。
“哪儿?”
“这里,”他捏着张纸巾,给她擦掉那些夹心。“你刚才说什么?”
“我才不会死。”德尔美试图在纸巾上舔一口。
“有时我觉得你很神奇。”振峰理解不了这句话,可是又把自己的看法转述成了另一句话。
“如果你死了又被人给拉起来,然后又死又被拉起来,你会怎么做?”德尔美冷不丁地问道。
“我想学习那个人的能力。”
“为什么?”
“我可以复活我的队友,可以拯救很多人。”振峰很严肃地看着她。“但我绝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事情,如果人可以复活,那么帝国军的大屠杀又为了什么呢?”
“可是依然有很多你不能理解的事情,那么复活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抱歉。”振峰狠狠地打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的思维变得正常一点。“总之那不可能的,你看看我们身边……你也知道,他们已经不在了,是不可能复活的。”
对这座房子的小主人说这种事,好极了。要么就是振峰真的不理解德尔美的想法,要么就是他看多了生离死别,只得说出一些无奈的话。德尔美和他一样,都只能看着亲人离世,却做不了任何事——这里没有坟场系统,也没有人造人,没有时间机器,也没有重头再来。
让德尔美重新站在这块废墟上,本就像被推上手术台一般痛苦。燃烧尽的房间,断头的玩偶,支离破碎的家具和电视机,使她愈发地毛骨悚然。
“你真的想要了解这一切吗?”德尔美的手已经掐在了振峰脖子上。“这里,痛苦,悲伤,绝望,压抑,死亡……你知道吗?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你冷静点。”振峰果然是见多识广的游击队员,对她的突然癫狂毫无惧色。“你可以去反抗,而你也确实那样做了。”
她并不是真的想杀了他。周围的一切让她的情绪逐渐到达了一个崩溃的新顶点。那些刽子手怎么能这样玩弄大家的亲情和家乡?她或许天真而单纯,也许永远想不明白——她只想找到什么东西来发泄,让自己别变成废墟上的又一个傻笑的流浪儿。
所以瞄准他了,瞄准唯一的活物。现在她把他死死按在沙发上,曾经的这张沙发是管家给她讲故事的地方。现在他们四目相对,德尔美恶狠狠地瞪着他……没过多久,她就放弃了,转了个身,像个抱枕似的跌到地上。
“你怎么啦?”振峰坐起来,看着躺在地上,紧闭双眼叹气的她。
“我很难受。”
“我知道,那么多人都死去了。”振峰看着不复存在的庄园别墅,想象它过去的富丽堂皇。
“而我却还活着。”德尔美在地上又翻了身,弄得全都是土。“而且会像个亡灵般永远地活下去。”
“不,我们都有可能随时随地死去。”振峰把桌上的手电收起来,这时有一队帝国军侦察机呼啸掠过他们头顶。“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成为战争的一员。”
“而我却还活着。”她机械般重复那句话,一连重复了几十遍。“人皆死而唯我独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