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雁行悄无声息地穿梭在或明或暗的石屋之间,朝着远处黑暗中那个尖尖的石塔走去。
那里就是骆家的祠堂,令骆雁行永生难忘的地方。
轻车熟路地避过各种符阵陷阱,骆雁行翻身进入祠堂。祠堂中常年运转着几个光明阵,但亮度都不大,只是能看清楚祠堂内部罢了。骆雁行站在阴暗处,低头确认了一下地面青石板之上的阵法,先蹲下身布了一个范围消音阵,再依次敲击了五块青石板,跟那年七长老所做的一模一样。
不久之后,地面就传出了轰隆隆地闷响,因为经常开启的缘故,并没有烟尘卷起,直接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通道口。骆雁行知道自己每个月都折腾出的动静,尽管可以用消音阵隔绝掉,但绝对逃不过骆家长老们的眼睛。
不过至今都没有人出来阻止他,可见那些长老们以为他每次来只不过是想悼念亡兄,没有出太大差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骆雁行呆看了面前这个黑漆漆的通道口许久,才深深地吸了口气,举步沿着那长满青苔的台阶走向地下的黑暗。
每当他踏上一个台阶的时候,那个台阶就会亮起一层柔和的光芒,展现出一个个光芒流转的阵圈。
手摸着斑驳的石壁,踏着照明的台阶,骆雁行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四年前,只是这次再也没有人在前面小心翼翼地紧攥着他的手腕,生怕他跌倒。
下了十二阶台阶之后,前方密道的墙壁上并没有和四年前一样亮起了一个个光明阵,因为这里开始,就是四曜悬骨阵的范围了,墙壁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阵法全部失效。
最后一个台阶上的光明阵缓缓湮灭,骆雁行在双眼适应了黑暗后,走了几步,便停在了一块石壁之前。他从琥珀尾戒中掏出一株夜光花,这是一种夜晚开花并且会发光的神奇植物,也是做符墨的一种材料,在琅嬛谷就有那么一小片夜光花田,也被骆家人戏称为约会圣地。骆雁行寻了几粒夜光花籽,自己也培养了一小块花田,并不是为了做符墨,而是做照明用。
这朵夜光花是浅白色的,正是开得茂盛之时,拳头大的花朵怒放盛开,像牡丹一般有着许多花瓣层层叠叠,在黑暗中散发着银白色的朦胧光泽。虽然这光泽并不特别亮,但在这种阴暗的环境中足够当成光源了。只是这朵夜光花是采摘下来的,保持不了太长时间,骆雁行把它贴在墙壁上的时候,就已经飘落下来了一片花瓣。
那片散发着银白色光泽的花瓣悠然飘落,最终落在地下,残留的光芒照亮了石壁下那褐色的斑斑血迹。只是这个画面没有坚持太久,这片花瓣很快就因为脱离花朵主体,光泽渐渐暗了下去。
这里就是当初骆雁行被自家兄长推出来的地方。
骆雁行捏着左手大拇指上狰狞的疤痕,闭着眼睛沉默了片刻,把自己从痛苦的回忆中抽离。
他拿出匕首用力地划破了右手的食指,鲜红的血液随之源源不断地流出。
骆雁行并不觉得疼,他盯着面前的墙壁,抿紧了唇,全神贯注地绘制着阵圈。
他每个月都会来这里,但并不是像骆家长老们猜测的那样,在这里缅怀亡兄,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再把这里打开。
已经过去了四年,他知道就算自家兄长有什么奇遇,还在这个世上的几率也低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想打开这里,至少可以为兄长收敛骸骨。
若不是有这个信念支撑着他,骆雁行早就垮了。他每次只要闭上眼睛,都会看到自家兄长瘦小的身体被一条条符文锁链缠绕吞噬,活生生地被炼化血肉,最后成为一具森森白骨。
这不仅仅是每晚困扰他的噩梦,更可怕的是,当他挣扎着睁开双眼时,悲切地认识到这就是现实。
骆雁行咬紧了下唇,右手不断在墙上绘制着,额头渗出了细汗。
墙壁上的夜光花瓣一片片掉落,在空中形成一道道弧形光影,凄艳瑰丽。
只是这个画面并没有保持太久,骆雁行的身形在某一刻突然一滞,墙壁上的一个才画了四分之三的阵圈,闪了一下光芒,随即变成了灰色。
“砰!”狠狠地往墙上锤了一拳,骆雁行颓然地跌坐在地,他这次又失败了。
骆雁行翻找过血阵的相关书籍,但那些书籍上记载的血阵,都不是他这样修为可以驾驭的。由此也可见他的兄长是多么的强悍,在那样危机的时刻,都能瞬间改良一个血阵送他出来……可惜他当年因为害怕符文锁链,分心了,没有看全自家兄长所画的血阵,所以只能每次过来试验。否则依着他过目不忘的天赋,只看一眼就能记得,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墙壁上的夜光花瓣依旧一片一片地依次掉落,骆雁行呆愣地坐了半晌,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也许这样也好,他一日见不到兄长的骸骨,一日就不会放弃希望。
他现在坐着的这个地方,正是当年他逃出来的时候坐着的地方。
骆雁行背靠着墙壁,从琥珀尾戒中珍惜地拿出一捧纸鹤,这些纸鹤都是当年骆方圆传音给他的,幸亏没有丢掉。原本这些已经被打开的纸鹤都是一次性的,但骆雁行费了很大的功夫,重新还原了它们,让它们变成了可以重复使用的传音符。
【雁行啊!嘿嘿嘿嘿……这个纸鹤叫传音符!打开就能听到我的声音是不是吓一跳啊?很好玩的哦!也很好学的!你看一眼符文应该就懂啦!】
【雁行啊!怎么没给哥哥我回信呢?是不是还不会画啊?不应该啊!叶少说这是很简单的符箓,一看就会啊!哎呀,这不是激将法啦!嘿嘿嘿嘿……记得回信哦!】
【雁行啊!你怎么回信就只说了一个字啊?哦?哦!哦你个头啊!多说两个字能怎么样啊?好好好,我知道你是想要证明自己会画传音符,但好歹多说两个字嘛!有没有需要的符草?或者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哥哥去给你弄来!那天的点心还好吃不?唉,可惜那是百里前辈的,我也没把握能再要来。】
【雁行啊……】
……
……
【雁行啊!晚上要不要来吃烤短脚羊?叶少爷新教我的那个地陷阵,原来真的管用啊!还真抓到一只短脚羊!晚上记得过来吃哦!嘿嘿嘿嘿……】
骆方圆的大嗓门在密不透风的密道之中回响着,连最后那个吞口水的声音都无比清晰,几乎就像是自家兄长真的在他身边和他说笑一般。
“哥……”骆雁行靠着墙壁,环抱着双膝低声呜咽着。
墙壁上的夜光花片片剥离,最后一片花瓣离开花萼,在空中翻滚飘落,照亮了一个少年蜷缩的悲切身影,最终悄然无声地掉落在地。
密道随之完全地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