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吧【m.yqxsb.com】第一时间更新《宛宛入梦来》最新章节。
清桅看着那幅画,眼底慢慢泛起盈盈水光,眸光温柔缱绻,好似秋日暖阳。
那不是一幅普通的画,那是曾经被作为清桅与陆璟尧的结婚照而起笔的一幅西洋画。
画布上,她端坐在黑色的太师椅上,一身白色的手工刺绣的玫瑰旗袍,精致的盘发挽着一支汉白玉的发钗,搭配珍珠耳环、珍珠项链,脸上是完美无瑕的笑容。
清桅记得那日她在画室等了很久很久,但陆璟尧失约没有来,她便让文轩只画了她自己,那幅画就只有她孤身一人。
可眼前这一幅,她身侧竟多出了陆璟尧。他身着挺括军装,肩章流苏一丝不苟,发丝精心梳理过,端正地坐在她身旁。他目光温柔,唇角含着浅浅笑意,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
那幅画她当年未曾去取,文轩也早已随大嫂远赴法国。她不知陆璟尧是从何处寻得这幅画,更不知他是如何将自己绘入其中,还将它带到了宣城。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画面,最终停留在右下角那串熟悉的字符上——心头蓦地一紧。那是陆璟尧独有的签名,她曾在璟园画室见过,更在陶希画廊里那些画着陶希或笑或闹的画作上一次次看见。
却从未属于过她。
所以这一幅…是他亲手所绘吗?
泪水倏然滑落,清桅只觉得心底那道冰雪筑就的墙轰然融化。那段曾被视作父母之命带来的桎梏,此刻终于被赋予了最浪漫的证言。
而北平漫漫雨天中错失的那场邀约,历经岁月流转,终于等来了它真正的主人。
“小姐,这画……你怎么哭?”铃兰看着清桅突然落泪有些无措,弯腰准备扶她。
却被清桅陡然抱住,“铃兰,帮我挂起来好吗?就挂在我房间。”她一边流泪一边笑着说。
“好。我这就让人挂。”铃兰愣愣地点头,“那你别哭了。”
“我高兴。”清桅笑了,爽朗欢快。
照片很快被挂了起来,就在清桅的卧房,她一睁眼就可以看到的位置。在璟园的时候,她曾经在一楼的客厅留了很大的一面墙准备挂她们的结婚照,但因为照片未能成形而不了了之。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在乎仪式感的人,所以当时即使有点郁闷,却也谈不到对陆璟尧有多大的怨恨,最多也只是偶尔看到那片空白的墙面会突然想……她和陆璟尧一起的照片会是什么样的。
这么久以来,他们有很多拍合照的机会,却最终都没有成,这是第一张,也是目前唯一一张。
陆璟尧是个浪漫的人吗?
清桅想她不知道,自从认识以来他没有做过什么称得上浪漫的事。但此时看着那幅浓墨重彩的画,她觉得陆璟尧是个很细心,很会察觉人心的人。
他恰到好处。
——
哈城城郊炮火连天,双城堡阵地上空被硝烟染成浊黄,坦克碾过铁路路基,重炮集群将守军街垒轰成齑粉。天空中三架日机俯冲扫射,子弹在雪地上犁开一道道黑色焦土。
东北自卫军将士依托民房、街垒进行了殊死抵抗,战斗异常惨烈。满城都是玻璃震碎的哗啦声,伴随着难民奔向道外方向的哭喊,整个东北大地人心惶惶,焦灼不堪。
清桅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段时日的心境。每个人都像绷紧的发条,忙碌得不见笑容,连稍显轻快的交谈都成了奢侈。她深陷在一种愤怒、心痛与焦灼交织的麻木中,持续的高压让每根神经都绷到极致。
每日面对源源不断送来的伤员,她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战争的残酷。生命如此渺小,又如此脆弱。有好几次,她缝针的手都在控制不住的发抖,只能躲进无人的角落,一遍遍告诫自己:必须坚强,必须勇敢,坚持下去。
而见到陆璟尧的时候,她恍惚地连时间都忘了,就像死过一回一样。
那晚深夜,她终于有一个空隙,得已回家休息一晚。
清桅推开房门时,一眼就看到沙发上躺着个人,她愣了愣,疲倦的有些迟缓的反应好一会儿,才确认那是陆璟尧。
月光正斜斜洒进卧房,浅浅的勾勒出沙发上沉睡的轮廓。陆璟尧和衣躺着,军衬衣的领口微微敞着,下摆皱巴巴卷在腰间。他侧卧着蜷缩在对于他身形而言过于狭窄的沙发里,一条手臂垂落在地,指尖还虚虚勾着翻倒的公文包带子。
凑近了才看清他睡梦中依然紧锁的眉头,眼下泛着浓重的青黑,短促的胡茬密密匝匝扎出下颌的阴影。睫毛在微微颤动,仿佛陷在什么挣不脱的梦魇里。唇瓣干裂起皮,无意识地嗫嚅着,泄出半句模糊的呓语:"炸药...不够..."
清桅蹲下身,指尖悬在他眉心寸许处,终究舍不得碰醒他。
目光细细描摹过他消瘦的颧骨,发现他左颊竟沾着半干的血痕——也不知是搬运伤员时蹭上的,还是被弹片划伤了。她摸出手帕欲擦,却见他突然抽搐般绷紧脊背,喉间滚出压抑的闷哼,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呼吸。
所有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破碎着。她想起自己沾满消毒水的手,想起铃兰藏在枕下的剪刀,想起躲在墙角哭的小雯,而她的爱人正被钢铁洪流的噩梦噬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远处传来宵禁的钟声,陆璟尧在钟声里猛然一颤,深重的眼皮猛然掀开,眼中惊惧惶然,在看见清桅的时才悄然消散,“回来了?”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嗯。”清桅微微一笑,“怎么不到床上睡?”
“我们败了……”陆璟尧却好似并没有在意清桅的话,自唇边溢出一声低叹。
清桅不知道战况究竟如何,但在一瞬间心就沉了下去,她抿紧唇,将掌心轻轻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给他无声的安慰。
“哈城沦陷,十天,短短十天……整整一座主城,就这么丢了。”他抬眼望着昏暗的屋顶,眸光深邃沉痛,“他们有那么多飞机、重炮和坦克,优势绝对,攻势强劲,我们……实在是差得太远了,血肉之躯怎么抵得住钢铁洪流——这根本不是战争,是屠杀。”
陆璟尧军校留洋,出身空军,太清楚制空权对战场意味着什么。那是压倒性的窒息,是连抬头都成奢望的绝望。他拼尽全力筹办航校、培养飞行员,可还是远远不够。很多人莫说是驾驶,就连真正的战斗机,都未曾亲眼见过。
一阵令人难以呼吸的沉默,清桅沉沉地看着陆璟尧,感受到他浑身溢出来的悲伤与无力,可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她知道,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这是整个国家都深陷的泥沼,那些因欲望和贪婪而搅起的风雨与漩涡,吞噬了无数人的肉身与鲜血。可他又不止是陆璟尧,他是一军司令,麾下雄兵几十万,即使再苦再难,那些都是他的责任,他绝不会放弃。
良久,陆璟尧目光下移,深深地看着清桅,声音沉缓,“……宛宛,我知道你有自己想做的事,但我自私的希望你永远不要有上战场的那一天……我怕我护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