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娅缓缓睁开眼,她在玻璃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以及与倒影重叠的,不断后退的旷野。
福特轿车行驶在笔直的公路上。
伊迪娅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少年,他一只手扶着方向盘的下沿,另一只手搭在车窗框上,手里端着一杯见底的奶昔,如度假般悠闲。瞥见伊迪娅醒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你……”昏迷前的记忆逐渐回到脑海,伊迪娅快速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后座,急迫地问道:“你把奎蒂怎么样了?”
贺延没有回答,他呼噜噜地深吸一口,随手把杯子丢出窗外,这才反问道:“你关心她干什么?”
“她……”伊迪娅迟疑了一下,“她是我的朋友。”
“呵。”贺延嗤笑一声,“收钱让陌生人捅你刀子,世界上还有这种朋友?”
不待伊迪娅辩驳,贺延又说道:“还不只是捅刀子吧,从口供上看,你的那位朋友甚至还在家里收藏了你的一颗肾脏。”
“这是我自愿的。”伊迪娅低下头说道。
贺延猛踩了一脚油门,汽车飞驰,伊迪娅倒在靠背上,他摇上车窗。
车厢内安静得可怕,半晌,贺延恨铁不成钢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反抗呢?凭你的能力,她们怎么可能对你为所欲为?”
伊迪娅轻轻调整了一下坐姿,不解道:“反抗什么?”
贺延换了个问法:“你为什么要让她们伤害你?”
伊迪娅看向自己的手,手臂皮肤白嫩光滑,没有一丝疤痕。
“那些对我算不上伤害。我自己也会这么做。”伊迪娅说道,“如果不定期造成一些伤口,我的身体会变得很奇怪。”
贺延扭头看了她一眼,也可能是在看后视镜。
“你想治好自己么?变成一个正常人?”
“正常人?”
“没错,受伤会留疤,被杀就会死的那种,纯正的人类。”
伊迪娅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但她还是摇摇头,“不想。”
贺延扬起左边的嘴角,换挡,再次提速。
“你要去哪里?带着我干什么?”伊迪娅终于想到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带你去找同类。跟你我一样的人。”贺延回道,语气中带着一点兴奋,“你听说过AA吗?”
“没有。”
“Apostolic Administration,使徒管理局。他们管我们这种人叫使徒,我不信教,更喜欢翻译成‘神人’。“贺延说道,“局里的人个个身怀绝技,你可以把那里当成自己的新家。”
“新家?”伊迪娅轻声重复这个词。
“怎么,不愿意?”贺延挑了挑眉毛,“我看过你的档案,你的父母在你六岁时就死于车祸了不是么?”
“是。”
“你换过四个寄养家庭,其中三个因为家庭成员的意外身亡而失去抚养能力。你现在和一个老寡妇住在拖车区里。”
贺延顿了顿,“舍不得她?”
“没有。”伊迪娅淡淡回道,“她不跟我说话。”
贺延叹了口气:“你太孤独了,孩子。所以你才会把奎蒂那种人渣当成自己的朋友。”
伊迪娅不语。
“她们是没法真正理解你的。这就是我们这种人的问题。我们没法脱离人类,创造一个新的文明,也无法真正融入他们。至少现在不能。”
路边的杂草中,一个褪色的木牌一闪而逝,视线尽头的公路两侧出现了两排建筑,一辆载满草料的卡车从一旁的弯道并入主路。欢快的乡村音乐透过玻璃渗进车厢。
“找张碟找张碟,闷死了。”贺延指了指手套箱说道。
伊迪娅俯身开箱,从箱中翻出来一摞光碟,碟面上大多是戴着牛仔帽的胡渣大叔,其中几张印着喷薄欲出的美艳女郎。
她随便抽出一张塞进播放机,片刻后,架子鼓伴随清澈沧桑的唱腔响起,轿车与卡车短暂的并行,卡车司机探出头冲着伊迪娅欢呼,他挥舞着啤酒瓶,唾沫星子与酒沫散进风里。
……
灰尘在光斑下翻腾。
阿里回到胖子身边,他左右看去,两边空无一人。
“阿里,你叔叔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些?”胖子喘着粗气问道,他的衣服已经汗透了,浑身散发着一股胖子特有的臭味。
“你想怎样?”阿里问道。
“带我出去,不许再抛下我。”胖子扬起握着炸弹的手,用满是汗珠的手臂抹了一把满是汗珠的脸,“你刚刚去哪了?”
“我绕了一圈。”阿里敷衍道,“你找到出路了吗?”
“没有。但我们现在有这个。”胖子掂了掂炸弹,“不管那个拿枪的是什么东西,我们都可以用这个把它们炸翻。”
阿里摇了摇头,“这东西威力太大了,在商场里爆炸的话,我们也会被炸死的。”
胖子鼓起眼珠,惊讶道:“你真的是恐怖分子?”
“你要举报我?”阿里摆出担忧的神色。
胖子的眼睛缩回肥厚的褶皱里,他把炸弹塞进阿里怀里:“带我出去,我就帮你保守秘密。”
片刻后,他又补了一句:“反正我不是本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