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大楼的二楼很快也站满了人,尤加利和孩子们被挤到了角落,透过窗,她能看见底下的街道转角。
“把门关上吧!”人群中有人叫起来,“别让走廊上的人再往里涌了,为什么不上三楼呢,上面都是空的!”
“可上面就是顶楼了!”门外的人用力顶着门,“还是在中层比较安全——”
“去别的房间看看吧!我们这儿真的挤不下了,全是人!”
“啪嗒”一声,通向走廊的门锁上了。
房间里的人都松了口气,但灯光也变得更加昏暗。
枪声仍在持续,街道上仍有不少人在逃跑。这些人大概都还没来得及听广播,因此压根没有得到避难建议。两侧的大楼都有人推开窗,向着楼下的人大声重复:“别乱跑了!往高处走!进建筑!”
一时间,尤加利意识到了不久前听到的那个声音来自何处。一想到有这么多的陌生人都在彼此关心,她情不自禁地踮起脚,想看看那些逃生者都怎么样了,然而有人却在这时用力推了她一把,将她向了更加靠窗的位置。
“尤加利!”海泽尔留意到尤加利的动向,“不要靠窗那么近!”
“……我,我刚刚……麻烦让一下——”尤加利试图往回走,然而挡在她前面的人却有意绷直了腰背不让她过去。原本站在窗边的几人见此情形,也立刻上前拨开尤加利的肩膀,迅速占据了她的位置。
顷刻间,尤加利几乎被推到了窗台边上。
海泽尔目睹了一切,她面露凶光地同孩子们穿过人群,来到尤加利身边。
“让开!”海泽尔一把抓住了其中一个年轻的手臂,她粗糙的手极为有利,浑浊不堪的拇指指盖有一半掐进了年轻人的肉里,老人怒呵道,“你以为把别人挤到窗边,你自己就更安全了?等会儿要是这里起了火,你看看谁能第一个逃出去?”
“……都少说两句吧,”远处的人叹道,“何苦这个时候还要吵架?还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海泽尔拉起尤加利,不容分说地分开了人群。等她们回到了墙边,她把几个孩子依次抱起来,放在一张靠墙的矮桌上头,以免晃动的人群把孩子们撞倒。
琪琪害怕地抓紧了十一的手,却被十一甩开。
“别动我,好热!”十一看着她,“你抓我干什么,抓稳墙上的把手啊!”
琪琪难过极了,但还是立刻抓紧了旁边挂灭火器的架子——那里头空空荡荡,什么东西也没有。她回头看了阿娜伊一眼,阿娜伊仍在小声抽泣,她胆怯地望着涌动的人群,嘴里不停地喃喃着“妈妈”。
琪琪想了想,抓起了阿娜伊的手。
“别害怕。”她用第三区语轻声说。
突然,相隔不远的街区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远近的街道纷纷传来路人的尖叫,枪声骤然临近,众人再次感到焦灼起来。
尤加利看见有数不清的人从街角的几个路口同时涌入她所在的这条大街,她不知道这些人都从哪儿来,但所有人都在狂奔:一个穿着高跟鞋的人在街心跌倒了,手提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她看也不看,挣扎着爬了起来继续往前冲;有人试图顺着建筑外墙往楼上爬,在临近二楼的时候,一扇窗户骤然打开,好几双手同时伸向她,将她拽进了室内;还有人沿街拍门,声嘶力竭地喊“开门啊,有没有人?开开门吧,救命啊……”
有那么几秒,这个声音来到了尤加利的窗口下面。尤加利觉得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她恍惚地意识到,此刻,有人正在敲她这儿的门。
整个房间都变得出奇地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众人连呼吸都变得更轻。
当那个声音远去,许多人都松了口气。
枪声更近了。
人们不约而同地猫下身,努力往走廊的方向靠近。尤加利的视线仍集中在街口,她等候着持枪者进入视野,却没想到,来者竟是四台非人的杀戮机器。这景象同样引起了旁人的好奇,她看见对楼有人甚至探出了头,喊同伴出来看奇观——下一刻,一枚跳弹几乎从那人的肩上擦了过去,打进了室内的天花板。那人吃痛叫一声,对楼的窗户又重新关了起来。
虽然感觉有些不合时宜,但尤加利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下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广播里强调大家要站在五十厘米往上的位置,又为什么要求所有人尽量上二楼了。
“别怕。”她回头对孩子们说,“虽然很危险,但我们现在是安全的。”
射击只持续了几分钟,那四台杀人机器就分头向几条小巷去了,大街上再次变得空荡。
不等尤加利喘息,她就听见近门的位置传来了一阵争吵。她和海泽尔下意识地挡住了身后的孩子们——门口的一些人不愿在房间里待,而是想去走廊,而另一些人则拒绝开门,提出应该继续观察,两拨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便起了冲突。
确实,尤加利暗忖,考虑到现在的情况,所有临街、有窗的地方都有被子弹击中的风险,走廊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不一会儿,门被强行打开,房间里的人想要往外冲,走廊上的人则疯了一样往里挤,离门远的地方,有好事者大声提醒走廊上的人,这会儿进了屋子才危险……混乱之下,也不知怎么回事,靠门处的几个男人忽然开始互掐脖子,大打出手。
推搡之力像潮水一样往四周漾开,海泽尔一下没站稳,倒在了尤加利身上。两人一齐后退,一下与孩子们蹲坐的桌面拉出了半米的距离。
“尤加利!”十一叫起来,“你们回来!”
“……来了,你们扶稳!”
尤加利艰难地往回走,她顶着海泽尔,两人重新站稳,试图往回走。
随着一串叫骂声,尤加利突然感觉自己再次被人往侧方位推倒。她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就同身边的几人一起撞在了窗台上。她想呼救,但前面的人压得她喘不过气,在窒息的恐慌中,她不断挠着前人的腰侧,但对方也没能起身。
倒下的人一个压着一个,没有人能抽身而退。
痛苦的挤压中,尤加利听见了细微的开裂声。
下一刻,她忽然感觉一切都失去了重量,她看见了橘黄色的路灯,闻到了刺鼻的硝烟——她身后的那片玻璃窗骤然开裂,尤加利连同靠窗的几人,就这么同时跌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