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峰死后,叛军如狼奔豕突,土崩瓦解,被破军营衔尾追杀,死伤不计其数。
贵阳城一场天大危机就此消弭无形,而水西叛军亦不啻于被斩断了一臂。
但云峥和叶曦殊无得意之色,仿佛这些只是他们的基本责任而已。
回程路上,所见一片残破,一如来时的路。
比兵祸连绵更加可畏的,是逸散的人心。
云峥又一次看到了提刀而行的山民。
这些成群结队,男女相杂,半数还骑着骡子和毛驴的山民相当胆怯,看到官兵路过,每个人都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
显然,这是刚刚携家带口躲入山中的农民。
每次遇到连绵的匪乱、兵乱,被波及到的农民都会闻风而逃,他们抛弃土地和房屋,杀掉鸡鸭,携带着干粮细软,驱使着可以骑乘的牲口躲入深山老林。
就像是坚韧野草将种子深埋在土地里,以渡过绵延的山火一般。
然而叛军在贵州制造的长达八年的动乱,如同一场无尽的寒冬,绝大多数种子根本等不到重见天日的机会,就彻底枯萎,归于尘土。
极少数幸运儿会有幸在干粮吃完之前看到和平的曙光。绝大多数会饿到需要吃掉陪伴自己的牲口,最终要么成为一具荒山白骨,要么沦为野人暂时忘记自己的姓名,或者死于野兽之口、强盗之刃。
云峥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山林中看到的平民尸体,那个人的脸被劈成了两半,脖子也被割开,身上更是布满了血洞。
正感慨间,却见那些山民高举双手,啪地一下全跪了下来。
“军爷饶命,我们都是良善百姓。”
云峥勒紧缰绳,示意众兵士停下,缓缓下马,走到这些农民面前。他身穿武官三品描虎绯袍,龙行虎步,越显得样貌周正,仪表堂堂。
上穿银鼠皮短袄,下着一袭琅玕紫色绸裙的书记官小姐柔美一笑,善解人意地开口:“乡亲们不必怕,我们不是来伤害你们的。都起来吧。”
女书记官安妙彤生得很是动人,骨架纤细,体态却曲线分明,肌肤白腻宛如羊脂白玉。冷静时冷艳如霜,笑起来却又极有亲和力。
云峥不是多话的人,所以他需要这样可靠的副官。
云峥道:“水西贼寇已抱头鼠窜,僭称天王的安位更被本官手中刀饮尽腔血,至于趁乱打劫的贼徒,有杀无赦之理。下一次播种季之前,必让你们有家可归。”
众山民将信将疑,眼中却再无一开始的惊惶。
“对于乱世而言,最可怕的不是人的欲望,而是失去的信心。”旁边一位追随云峥作战的土司感慨道:“只要对未来还有信心,士兵就会约束自我,土匪会害怕官军清剿,流民就敢于回归田园恢复生产,便是那些奸商也会有所收敛。”
“云参将一向会用自己的勇气赐福于所有人。”女书记官安妙彤冷静地道,转向那位土司:“你现在有信心吗?”
土司应道:“有云大人在,末将就有无限信心。”
一个跪在后面的小孩子突然爬了起来,一蹦一跳地跑到云峥的面前。
小孩的父母吓得面如土色,云峥却微笑走上前去,轻抚小孩的额头。
这显然是一个被朴素的农村父母宠坏的孩子,即便是历经乱世,也依然保持着性格的纯真。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邓蝾。”
“很好的名字。等你们回到家乡,来贵阳城找我,来领取最好的种子和农具。”
书记官小姐知道云峥说的是什么种子,这些年来云峥一直没有停止培育新型作物的努力,辣椒早已培植成功多年,这让云峥得以日进斗金。而如今这一作物,当可以很大程度上解决农民的吃饭问题。
“云大人爱民如子,总能给困厄之人带来信心。百姓得云大人牧守,如逢甘霖。”书记官安小姐赞扬道。
每个“父母官”都需要这种场面话做点缀的花边。
云峥不喜欢这些,真的不喜欢。在他看来在其位谋其政不过是基本功而已,前世在职场所感受到的那些封建残余的腌臜更让他恶心。
但所谓的“封建局限性”让他必须适应封建社会的规则。
一个儒生打扮的青年人壮起胆子打量了云峥一阵,突然说道:“真的是云大人,我见过他的画像。大家不用担心,云大人是一个好官。”
“云大人是一个好官”,这句话云峥听过很多次,却想不到会在这荒僻之处被一个逃难的山民说出。
“你叫什么名字?”
“说来惭愧,小人与大人同音不同字,姓邓,名金争。大人此次出行,可是凯旋大胜而归?”
书记官小姐代替云峥答道:“正是如此。”又对众军士道:“李玉峰这老贼授首的事情很快就要天下皆知,水西再遭此重创,再不敢分兵扰乱地方了。”
邓铮大喜,拜服道:“多谢云大人为民除害,更为邓家村报此大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