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风病在现代文明世界,和荨麻疹这样的小毛病一般,在中医界的扛把子眼里,麻风病,不过是小儿科。
老当益壮的华心又在林子里转了不多时,居然让他找到了白鲜皮,挖出根剥了皮后,制作五服散的主要几种药草基本凑齐。
看到新任的大长老往回返,让一路跟踪在后面的两个人,终是放下心来。当看到华心又瞅着悬崖峭壁顶上一动不动时,两人刚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小孩说:“莫不是想爬山逃遁?”
大孩说:“应该爬不上去吧?”
“他可是个巫萨,他的巫术凶得很!”
“咋个办?他要是逃了,我们咋个回去交差?”
“有可能他不是想逃,看到没?那儿有几个大蘑菇,他许是饿了!”
“挖了那么多野菜,还想吃蘑菇?那么大个蘑菇,肯定有毒。”
在这两个半大孩子眼里,悬在崖顶上的,只是长得有点大的毒蘑菇。
在华心眼里,十几米高的崖壁上,个个赤如珊瑚,赤灵芝,还是磨盘一般大的一大坨,那可是世所罕见的稀世珍宝。
可这山高耸入云,崖似是刀砍斧劈一般的刀切崖,崖上挂着瀑布,长着青苔,溜光水滑,没有登天梯,根本无从攀爬。
一个中医看到仙草,就像悟空看到熟透的蟠桃。
急的华心仰着头抓耳挠腮、在原地转来转去。
一咬牙,一跺脚,华心还是离开了。
离开是离开,却是还是放不下,忘不了,得不到,舍不得。人生四大苦,一下子涌入心间。嘴里还叨咕着:
“要是阿来混小子在,肯定有办法弄下来!”
回到麻匪的生活区,做贼一样偷了人家一个陶锅,华心就开始熬药。
条件简陋,时间有限,省略了晾晒、研磨等程序,直接掰碎了药草,不好掰的就拿石头砸,一股脑放进锅里开煮。
两个跟踪他的孩子被药香味吸引过来,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怕生。
一个凑到陶锅边上闻了闻,开口问道:“大长老,还没到吃饭的时候,这是熬的啥子菜汤?”
华心大大咧咧的说:“五服散!”
另一个也凑上来闻了闻:“味道好凶哦,能吃么?”
华心笑了,说:“当然能吃!”
“吃了不会窜稀打摆子吧?”
华心随手抓起骨瘦如柴的孩子的手腕,搭上他的脉搏,这孩子也没躲闪,只当是大长老逗他玩呢,还傻呵呵的瞅着华心。
华心又撩起孩子的短衫,看了看他身上的疱疹,孩子才开始害羞着躲闪。
华心关切的问孩子:“疼么?”
小孩擦了擦鼻涕,笑着说:“白日里还好,一到晚上就疼的凶些!”
华心又扭头问另一个高个子男孩:“你呢?”
“清早日头不出的时候疼的最凶,日头出来就好些。”
华心点点头,又问:“你们这里谁病的最厉害。”
二人不约而同的指向一个草棚,大孩子说:“大脚寡妇快不行了,昨个夜里喊了一整夜,喊得好凶哦!”
小孩说:“早上听大长老说,明天让铁匠抬出寨子外面烧了。”
华心着急的问:“死了么?”
“不晓得!今个一天都没动静了。”
华心面色沉重,见陶锅里药汤已经沸腾,拿起一个缺口陶碗盛了半碗,也顾不得烫手,端着药汤就往茅草棚里快步走去。
进屋的一刹那,臭气熏天的气味差点将华心顶了出来。他急忙屏住呼吸,放下烫手的破碗,匆忙查看躺在草席上的女人。两个半大孩子也尾随而来,他们对臭味似乎早已习以为常,探着脑袋在门口观看。
忆当年,大脚寡妇本是个貌美如花的美人,十里八乡公认的一朵白牡丹。家乡闹灾,老父亲狠心将她卖给富贵人家,给一个病秧子为婆姨。新婚当天,来贺喜的人中,一半的人惋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另一半的人哀叹:好白菜被猪拱了。可能青天有眼,看到了众人表里不一的言不由衷。夫妻对拜的时候,病秧子丈夫恶疾突发,一头给她拜下去,就再没起来,本该送入洞房,却直接送入棺材。
现如今,风韵犹存的俏寡妇,已然病入膏肓,美好的面容也破了相,额头、脸颊各有一个李子大小的疱疹,疮头破裂,渗出恶臭的黄脓。几只绿头大蝇嗡嗡嘤嘤,不厌其烦的围着她脸上绕来绕去。
华心伸手探了一下鼻息,只觉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此时,门口又站了几个好奇的中年人,铁匠看到这里聚集了不少人,也凑过来看。
“是死了么?看啥子?”
铁匠探头只看了一眼,便唉声叹气的离开了。
华心从草席上抽出几根坚硬的草竹片,用指甲撕成细条,借用细竹条尖锐的一端,在女人人中穴刺出血,女人轻轻呻吟出声。
这声音很微弱,几乎不闻,可门口看着的人都吃惊不小。
在他们眼里,大脚寡妇已经是死人了。根据他们的临床经验,病倒了起不来,就意味着再也起不来了。疼的嚎叫了一晚上,应该是熬到了油尽灯枯的最后时刻。
他们得了这种病,迟早是这个下场,也只有这个下场。还活着的其他麻匪帮不上什么忙,也使不上劲,只有等着死透了,最后出把力把她抬出寨子外面点把火,烧了。
人中穴刺出血,女人醒了,惊恐地眼神透露出,她不想醒来再忍受腐烂的痛苦。华心知道这女人只是回光返照,如果再不救治,等这风韵犹存的俏寡妇再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华心是老中医,虽不能活死人、肉白骨,可却能跟死神拼手速,跟阎王抢人头。
就在女人吐出口气的瞬间,华心端起地上的碗,自己喝了一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嘴对嘴将五服散的汤药给女人吹送进去。
众麻匪一个个目瞪口呆,两个半大小子惊得瞠目结舌,两个孩子的眼睛,瞬间被大人用手挡住。
“这个娃娃不能看,看了烂眼睛。”
一口,两口,直到喂光碗里所有汤药,华心才将大脚寡妇放平,掖了掖她身上的破布单,也不顾众人不解的表情,径自走出去。
众人纷纷给他让开出口,等他走后,重又聚集在门口,看着本来奄奄一息的大脚寡妇,呼吸居然逐渐平稳下来。
门口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他们翘首期盼到默默祈祷,经过一阵焦灼的等待后,没看到有奇迹立即出现,便是失望至极的离开了。虽然一个个心有不甘,却也早已习以为常。
两个半大小子最先跑来找华心,华心早已盛好两碗药汤摆在地上。见俩小子来到跟前,就指着地上的碗说:
“一人一碗,喝了!”
俩小子也不废话,也许是早就饥渴了,一点都不客气地端起碗就喝。只喝了一口,一个个就咧着嘴、吐着舌头。
“呃,好苦!”
华心板着脸,呵斥说:“别浪费,全喝了!”
新任大长老下令,谁敢不听,两小子虽说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将碗喝了个底朝天。
华心接过空碗,又盛了一碗自己喝了。
“呃——确实有点苦,要是放点糖就好了。”
矮个子问:“糖是啥子?”
“糖?”华心诧异地问:“没吃过糖?就是甜甜的那种,甜的倒牙,白砂糖。”
见俩小子纷纷摇头,华心无奈的摸摸自己的下巴。
“甜甜的?”高个子问。
“你说的是蜂蜜吧?”
“差不多!放些蜂蜜口感更好!”
小个子又问:“口感又是啥子?”
“口感就是,”华心绞尽脑汁解释:“就是,吃东西的时候,嘴里的微妙感觉!滋滋”
小个子童言无忌的问:“那你刚才亲寡妇嘴的时候,口感怎么样?”
华心瞬间一脸黑线:“臭小子,喝了我的药,你还没告诉我你们叫什么名字?”
高个子回答说:“我们没有名字。名字是当官的才有的东西,官府里才有。”
小个子说:“我们是麻匪,哪配有名字?”
华心眉头一皱,问道:“没有名字,你们爹娘怎么喊你们回家吃饭?”
高个子说:“我老汉喊我崽儿。”
小个子说:“我老汉也喊我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