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她在哪里,明明隔得很近却触碰不到彼此,然而,他知道她要掉下去了……
“不要往前走了,快停下来!”他开始失去控制,径直往悬崖的方向冲去——他伸出手,指尖相触,却来不及拉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脚踩空——
“霖儿……”墨染宸挣扎着从梦中惊醒过来,额头上冷汗涔涔。
三天过去了,阿霖依然杳无音信,饶是他再怎么定力惊人也还是慌了,再找不到她的话他怀疑自己会发疯。这世上并没有永远坚强无畏的人,他只是习惯了以坚强的一面示人。
别以为是梦就无所谓受伤,傻傻的认为梦醒就是结束、一切重新开始。然而任何东西,一旦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假的也便成真的了。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阿霖心里也着急,她并不完全相信邶青沂的说辞,总觉得他们另有目的。好不容易等到芊芊姑娘阖上眼皮,阿霖抬手迅速摘下自己剩下的那只耳环,寻了个缝隙扔出去,另一只她偷偷留在了客栈的桌脚。她绞尽脑汁想多留下些线索,方便前来寻找她的人。
眼下要悄无声息地逃跑有些困难,芊芊像块粘皮糖一样粘着她,让她有些头大,不好轻举妄动。
耳环只有两只,阿霖觉得实在是太少,都扔完了怎么办?捧着脑袋琢磨了半晌,她又把头上的珠花取下来,拆成散珠,隔一段路扔一个出去。
他们走的路越来越偏僻,从昨天离开最后那个小村子开始,已经是荒无人烟的山道,路不太好走,但胜在风景不错。芊芊和阿霖下了马车,邶青沂牵着马儿,山间的风景让他们暂时忘记了各自的身份,倒像是携手出游的友人。
正是山花烂漫的季节,山上有一种雪一样的花,漫山地开着,也漫山地飘着。
从一树的白,再蔓延到满地的白,那一簇一簇的雪白,实是壮观。抬头间还会不断的飘落下来,花是整朵的落下,伴着丝丝细雨,迷蒙中透着那雪白,以为是飘雪了。满地桐花,飘落的不是伤,是一地的缠绵,并不凄凉,因她不是秋的落叶。
两个姑娘走到树下,静静看着一瓣一瓣落下的唯美。
顷刻间,整个山间唯属她最是清灵、白净。无声的花雨,配着无声的驻足,就像五月天里下了一场雪,把最美的那一刻全部揉进你的眼里。“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在该落下的季节,她毫不吝啬,是为完成她结籽前的使命。只因当初在花落下的那片泥土里埋下希望,所以每年春回大地时,花又会飞上枝头。
近看桐花,五瓣洁白的花瓣,中心泛着淡淡红晕,三五朵一簇缀满枝头,炫烂得令人陶醉,自然的造化令人惊叹不已。所有的花树以一种优雅的姿态伫立山间,不以香味引你的鼻子,不以美貌勾你的眼睛,不以婀娜的身形诱惑你的心。有一种“繁华飘零两不知”的清冷寂寞。
群山绵延,簇簇的白色花朵像一条流动的江河。仿佛世间所有的生命都应约前来,在这刹那里,在透明如醇蜜的阳光下同时欢呼,同时飞旋,同时幻化成无数游离浮动的光点。这样一个开满白花的午后,总觉得似曾相识,总觉得是一场可以放进任何一种时空的聚合。
夜晚,梦境里,墨染宸再次来到了悬崖边,迷雾重重遮挡着他的视线。他心里着急,他知道阿霖在这里,但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她,他情急之下抽出随身的龙吟剑——拔剑四顾心茫然,剑是良剑,但再锋利的剑也无法斩开迷雾。他需要一阵风,破开雾障,这样他就能找到她了,他答应过的——他要带她回家。
他内心强烈的希望此时此刻能刮一阵大风,吹散这该死的雾气。正这样想着,老天爷仿佛听到了他的想法,一阵山风呼啸而来,迷雾散开了一些。更让他震惊的是,那风仿佛听从他的呼唤,停留在他的指尖,缠绕不去……
他再一抬手,风更大了,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他终于看到她了,蓝衣在风中飘舞,像摇曳的蓝罂粟,她已经走到悬崖边,眼看就要掉下去——她看着他飞奔而来,朝他伸出手,喃喃道:“风,风灵哥哥……”她的声音太低,墨染宸没有听清楚她叫的是什么,他只能用尽全力向她奔去,伸出手想抓住她。
太迟了,蓝衣女子的脚跟已经悬空,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掉下去,手指擦过他的指尖。他目眦欲裂,只能不顾一切跟着她跳下去——他终于抓住她了,哪怕粉身碎骨也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指尖的风缠绕住两个人的身体,减缓了下坠的趋势……
一梦不知春秋,华裳相伴,洛神起舞,只是昙花现。却看韶华白首,一抔黄土,骤然惊醒。月上心头,相思几多愁……
店小二拾起了那只掉落在桌角的耳环,眯缝着眼睛刚想揣进兜里,眼前红衣人影闪过,一伸腿把他绊了一个大马趴,摔了个狗啃泥。辛遥接住飞出去的耳环,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风也是地走了。
暮色消融,隐约了晦朔葱茏,待月色涌起,谁人轻叩门扉,斑驳了流水般岁月。似曾有欢声笑言萦绕这高轩,云动寂静鸣蝉,雨坠激漪涟,点染勾勒这世间,真一味风清月朗。
梦里那一袭紫衣打马向她奔来,穿过纷飞的花雨停在她面前,一双如墨的眼睛里有飘落的花,落成她的倩影。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向她伸出手,轻唤:“霖儿,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