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中城,城墙西北角。
“氐寇城下新败,近来士气靡靡,城防要害,我已命军士巡看,天寒风疾,阿母但且归家将歇。”
因担忧母亲安危,一听军士来报,朱序就立即赶来西北城上,劝韩氏下城。
“昔汝父戍巴陵,兵止千人,地处荒蛮,遇事为士卒先,吏士皆视若兄弟子侄,每日殚诚勤谨,尚且有如临渊履冰。今氐酋兴兵十万来犯,敌众我寡,汝不以死志守城,驭下妄作威福,而寄望于外援,致有城下之失、西墙之溃,倘有再三,援兵即至,吾家上下业已填冢!”
在守城的态度上,韩氏对儿子很不满,却没有拒绝受儿子指使,近身搀扶的孙子。
当着一众士卒,深知母亲脾性的朱序没敢上前,他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怕老妈越说越火大,顺手再给自己两下,那可就太跌份了,于是使眼色让十八岁的大儿子朱略、十三岁的小儿子朱谌顶上前去。
石越突然登陆南岸时,正值六月末、七月初的雨季,虽然立下营寨,之后面对襄阳城内与岘首山两处晋军的反击、袭扰,不得不维持一定规模和强度的骑兵使用,来压制骑兵稀缺的晋军。
秦军战马对粮草的消耗,使北岸后勤转运的压力大增,马蹄连日浸泡在泥水里,角质软化使得可用于作战的战马数量不断下降,伤马只能留在营中休养,等待马蹄恢复,其实赶上雨季,就算钉了马掌,情形也好不了多少,况且魏晋时马蹄铁还未普及。
从苻丕率军到达樊城,除了石越趁着季夏雨季水位上涨,自淯水突入汉水奇袭南岸,秦军除了清剿下游江渚,整个夏天再无像样的攻势。
入秋后,秦军不断加固南岸大营,但碍于输送补给的能力,襄阳城外只维持不到三万人的规模,且其中半数人直到入冬,都在充当劳役,没有投入作战。
在襄阳城东十里,秦军耗时近半年,掘壕平地、负土版筑、夯实高台,硬是将临时的简易营地增筑为壕堑环绕的土城,襄阳外城未及逃离的民户,则被强制徙往北岸,转道南阳迁入洛阳、许昌,以充实当地因士庶南渡以及连年战乱导致的户口空虚。
自西晋末年以来,洛阳周边屡遭战火摧残,八王之乱到后赵灭亡,这期间约六十年稍远暂且不说,后赵灭亡到前秦攻襄阳的近三十年间里,围绕洛阳发生的大战就有数场,先是姚襄因为与殷浩结怨,背离东晋后北归,入据许昌围攻洛阳,引来第二次北伐的桓温,双方在伊水北岸交战,姚襄败走河东,桓温收复洛阳。
前燕未覆灭时,因南下中原战略,与东晋在洛、许一带连年交战,慕容恪辅政之初,分别以慕容垂镇守蠡台,护军将军傅颜率骑兵二万南下巡行至淮河北岸威慑东晋。数年后,稳定河北的慕容恪亲自将兵南下,与慕容垂合攻洛阳,俘杀以五百兵死守孤城的晋将沈劲,西进崤山、渑池,威震关中。
桓温第三次北伐时,担任裨将的邓遐先在黄墟大胜,前燕下邳王慕容厉单骑逃走,所率二万步、骑尽溃,随后继续西进的邓遐又与朱序在林渚大胜,击败燕将傅末波所部。
在这之前,傅末波与慕容垂等人联兵八万迎战桓温所率约五万主力,燕军败绩后各部分散,慕容垂退屯枋头与晋军隔岸对峙,慕容暐再遣近侍乐嵩为使入长安向前秦求救,许割虎牢以西之地为酬。
东晋豫州刺史袁真受邀一同出兵伐燕,率军攻克谯、梁二郡后,西进至荥阳东北,受命开通荥口石门漕运,与前燕范阳王慕容德所部相持,反复争夺,而奉命援燕的前秦邓羌、苟池所部也自洛阳绕向荥阳以南,进屯颍川。
前秦灭亡前燕后,洛、许周边与东晋仍一直存在边境摩擦,驻镇淮阳的桓伊,通过汝颍水路能够向西威胁鲁阳,而鲁阳以东,下游同在滍水岸边的还有分别隶属于南阳郡的叶县、颍川郡的昆阳,昆阳再往东北依次是襄城、许昌,淮阳的晋军缺少战马、驮畜,无法远离水路补给线攻击许昌,袭扰沿岸却不成问题。
而前秦在统一北方之后,下一步的大战略是蚕食、消灭东晋,这就要利用汝颍水路作为南下大军的补给输送干道。迁徙人口充实洛、许,能够恢复沿途郡县的农业生产,缓解后勤压力,也加强对当地的控制,属于提前进行的准备工作。
这也是苻丕、苟苌进攻襄阳时,在战术上选择放缓节奏,稳妥合围,不急于攻城的原因之一,但他们却忽略了前秦在战略层面上的难题,那就是十数万兵马调动出征,一年多以来仅粮秣用度已是天文数字,这还不算每战需要发下的赏赐和抚恤。
因为苻坚自从任用王猛主政以来,严令各军禁止劫掠、屠城,前秦沿袭了魏晋以来的世兵制、护军制,军户籍册分立于民户,父死子继,打仗是义务,没有军饷,士兵积极性普遍不高,再禁掉作为外快主要来源的抢掠,损失只能由国家府库发放赏赐补足,进而维系士气、消除不满。
前秦攻襄阳时,荆州连续发生水、旱、时疫,关中同样洪涝、旱灾频发,苻坚下令修治旧有水利,又新建泾水渠,就是应对举措。
在这个推崇出将入相的年代,苻丕、苟苌在战略眼光上的缺乏,意味着他们将来即便入朝辅政,也很难获授录尚书事。当然,这与二人的身份背景不无关系,前者是苻坚诸子中最年长者,后者则是苟氏外戚,屡立战功的中兵大将,太子苻宏的支持者。
苻丕此前获授守尚书令,却只是出于统筹荆州战事的需要,有权参与尚书台决策,无权一言而定,况且未拜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等职衔,也足以表明这个任命是临时性的。
前秦建元十四年(378年),季秋,大雨。
时值九月末、十月初,秋冬过渡时节,已临近枯水期,却阴雨连绵,三岘溪流爆发,檀溪发生山洪,汉水水位上涨倒灌檀溪,襄阳城西北角连番受浸,马面发生崩塌。
古时气候虽然逐渐转寒,但魏晋之时巴蜀、荆襄地区远比后世温暖湿润,三国时张飞曾任巴西太守,与襄阳纬度相近的巴西宕渠,直到唐代,都有犀牛出没的记载。
桓温第一次北伐时,水军自襄阳入均口,进抵南乡,其时,途经襄阳城北,汉水中有“蛟龙”为害。这所谓的蛟龙,大概率就是历史上在江淮河汉都有分布的扬子鳄,古代被称作鼍龙、猪婆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