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不约而同的跪着、爬着,向那缺口挪去,仿佛那里有块巨大的磁铁。
司徒友明,死命的挤了挤眼睛,然后尽力的睁大了眼睛,嘴巴不文雅的张开,却又说不出一个文字。
眼前一幕,就是穷尽脑海中的浩繁卷帙,也具是无有所载啊。
胡图鲁,原本是抱着刀站在帐围子口的,始终保持着部族大武士的最后威严,骄傲、悲伤却一丝不苟。
可现在,他只是稍微傻了一瞬间,然后就扔掉手中的长刀,没有形象的连滚带爬的扑向那个缺口。
“呃……呃……呃!”
……
谁都吃惊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哪怕任何一个完整的词。
还是熟悉的那张脸,眉目分明,果敢坚毅。
还是熟悉的那身形,修长挺拔,矫健阳刚。
只是,这个熟悉的身影,身披裹尸布,脚蹬死人鞋,还有脸上只有汉人才会给死人画的妆彩。
只是,这个熟悉的身影都死了好久了,好久了。
好久到没有呼吸,好久到没有动弹,好久到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好久到……
这个熟悉的身影背后,是一支庞大的牲口队伍,一支奇奇怪怪的、不出任何叫声的、跟随其后的队伍。
马,是大黑马和营地战马。
牛,是牵车的白牛黑牛。
狗,是营地的随队猎犬。
然后是羊群、鹿群……尾随其后的黑熊母子、斑斓老虎,这些是什么来头?
但,但,只要有这个熟悉的身影,就够了!
他,比什么都具有说服力啊。也不需要任何解释。
假扮者?
不说有没有这么像、有没有这个胆、有没有这气度、有没有这么帅……
更何况,连大黑马都认了。
这家伙认了,就是了!
靺鞨族所有的人,都知道一个铁的事实,马远比人类更加具有辨识力。
她们,能够读懂人心,辨别真假,能够洞察天地,能够……
所以,大家都失语了。
在不断辨别,不断确认,不断否定,不断怀疑,不断……
阿布,就像一个从天外降临的神佛,带着无比神奇的光环,出现在大家面前。
身后,是大自然的追随者;眼前,是他的子民和信众。
他,眨眨眼,慢慢抬起手摸了摸司徒友明的脸,拍了怕胡图鲁的头发,眼泪就自然而然地流下来了……
他,也不停歇。
索性撑开双臂,像飞翔一样,用手拂过众人身体。
或额角,或发梢,或肩膀,或手掌……
娥渡丽跑出来了。
她,手里提着一把短刀,胳膊上挂着短弓。
地上散落的柏叶和松枝,已经有些干瘪。
遗落在地上的破衣烂衫,血迹斑斑。
周遭山坳原本葱郁的林木花草,早已残破不堪。
娥渡丽,是一个极为喜欢干净的女孩子。
她很勤快的给自己换洗衣服,主要是他也喜欢。
有时候看见自己下衣上有上血迹了,就伏在河里洗上半天。
只要流血,立马偷偷地躺倒在自己的帐篷里,紧张的要命。
“要死了,要死了,血要流光了!可我舍不得他呀!”
可是,今天她已经顾不上收拾自己了。
擦破的手臂,划破的衣服,还有阿格玛的血……
娥渡丽,突然之间,就像被施了神咒一般,定在了原地。
那个人,竟然是她的大魔王!
他六七岁的时候,总要自己背他到小河边。
他得接受全族一众同伴像模像样的贺拜,而偏偏要自己仔细在后面扶着。
那时候的自己,就像他的影子。
他带领着整个部落的一群小孩,追着族里和族外的一切活物,嗷嗷直叫。
狗憎人嫌,就这么说的他。
可,她愿意依着他。
他,就是一个活阎王,她的活阎王!
他,老是要这要那,老是找她麻烦,老是拉着她东奔西跑,老是给她讲奇奇怪怪的话,老是……。
然后,就会咣当一下躺在地上,就自顾自睡着了。
那时候,自己就要让胡图鲁背着他,还要小心防着磕了碰了,末了得侍候他到家继续睡觉。
他呀,已经是她的命啊!
可他已经死啦!
就在自己看不见的远处,等着自己吧。
可是,今天,这个大魔王,这个活阎王,竟然张着双臂、神气活现地出现了。
还,还,带领着一大群活物,活物啊……
“胡……布……阿……”
她在叫着,可惜无人应答,因为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
她,感觉世界上什么都不在了,只有他。
“姑娘,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了?你好!”
他,缓缓的走近身来。
亮亮的眼睛瞅着她,目光中含着些许疼爱。
他的嗓音,像秋天的风一样,清亮而有力。
她,这是第一次听见他和自己说这样的话。
“你……你……是你吗?”
娥渡丽终于壮起胆子来,用颤抖的声音问了他一句。
“我?是我啊!”
“你,你去哪里?”
娥渡丽莫名其妙脱口问道。
其实,她是问他死了这么久,去哪里了。
她,有好多话要问。
可,现在,死或者不死,她自己都糊涂了。
他,咧了一下嘴巴,微微笑了,然后抬头看了看天,好一会儿才说了话。
“我也还不知道。”
“地方很远吗?”
“很远,非常遥远。”
他仔细的想想,然后又仔细地看着她。
娥渡丽,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死死地抱着他。
生怕,他又没有了。
这一刻,他已经知道了好多,因为某人的记忆也在慢慢复苏。
尽管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知道这么多的事情,还有认识这么多的人。
这,还是他的前世吗?
或者,仅仅是一场梦?
“阿妈!阿妈!阿妈!……”
身旁突然传来儿子的声音,惊天动地。
王蔻,猛地睁开了眼睛……
陀太峪,又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