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雅哈啊,
天上大老鹰,
地上白龙驹,
你啊,万鹰的神呐,
白头花尾白翅膀,
弯嘴圆眼弯爪子,
你啊,黑曜石的箭呐,
飞高天,睁开眼,
飞鸟小兽破了胆,
狡兔不走天鹅昏,
你啊,弓弦散了边呐
……
吹响桦皮咕噜哨,
你啊,叫它雄库鲁呐
拉雅哈啊……”
肃慎人鹰语者狐,用一种非常奇特而低沉的音调,唱着自己族里流传的歌。
那只参加过高崖血誓的雪白雄库鲁,正勾着头,用那双深邃而漆黑眼睛瞅着阿布。
阿布,给它启了个名字,白青。
纯白的海东青非常罕见。
徒泰山常见的海东青总是间有花色,或黑、或灰、或黄。
狐说,“像这只,体高三尺、展翼7尺的种,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特别是,这家伙嘴角和眼圈微黄、乌嘴黑趾甲,除了背上一星半点的花,几乎通身洁白。”
如果说这世上有,那就是在传说中,肃慎人唱经人那古远的史诗传说中。
在传说中,肃慎人的祖先,赫赫利拉就是被一只白色巨鸟,从一个叫北极柜的雪海冰山中救出,而赫赫利拉只是想去偷盗被天神封禁的火种。
这只鸟,就是雄库鲁,万鹰之神。它,给了肃慎人重生,也给了肃慎人火种,也是肃慎人沟通生死的神。
“按照老肃慎人的传说,纯白的雄库鲁,常年生活在极为遥远的最北之地。”
“那地方,常年风雪交加,寒冷异常。”
“而她们,就喜欢筑巢在雪岭之巅的酷寒悬崖峭壁上。因而,极少会跨越万水千山,来到这相对温暖的徒泰山。”
她们,喜欢高冷,只喜欢高冷!
所以,纯白色的雄库鲁,她只存在在传说中,或许只有曾经去过那极北之地的捕鹰者,见到过。可见到过她的人,几乎都死绝了。
“这些年,捕鹰和玩鹰的人,不计其数,好多人都以此为生。”
靺鞨人、高句丽人、突厥人、契丹人、室韦人、新罗人、百济人、甚至倭国人都赫然在列。
那些各族贵人们,不仅自己赏玩雄库鲁,还将其中的上品做为上贡和外交的重要礼物。
“新近有传言说,中原的大隋帝已发天下诏,征集十方捕鹰和训鹰高手,召开赏金千万的猎鹰大会。”
于是乎,那些捕鹰者们就遭了殃,亡命者有,破家者有,灭门者有。
狐说这些的时候,满眼的忧伤。
阿布也瞅着白青。
最近,他一有空,就呆在白青的鹰架旁,也不说话。他们,就两厢瞅着。
有时候,白青闭闭眼,嘴里发出咕咕的叫声,不急不躁,犹如神袛。
白青的眼窝很深,黑色的眼睛就像一口幽藏其中的古井。
每当阿布看向这双黑漆漆的眼睛时,总感觉,自己的灵魂想要陷落进去。
阿布,能从这双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那还是在高崖血誓的那天,那还是阿布感觉自己要凌空飞翔的那天,那还是自己的灵魂高居苍空的那天,那还是自己不由自主的发出长啸的那天……
根子上来说,新生的阿布,是孤独的,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孤独。
白青,也是孤独的。或许它有家有室,但看她从来是形单影只、孤身在空。
阿布能从白青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白青也一定在阿布的眼睛里看到它自己的影子。
阿布,是跟着鹰语者狐,追寻了好久,才找到白青巢居的地方。
那是已经到了五百多丈的徒泰山高山地带,山形和树木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陀太峪是明显的山地针叶阔叶混交林带,而这儿,已经完全是一望无际的针叶林和岳桦林带。气温也变得异常清冷干燥。
原以为,白青会和其他同类一样,筑巢在高耸入云的云杉顶上,可是一路循着她飞行的轨迹,连续观察和攀援了好多颗高大的杉树,但一直都没能找到她的小屋。
一连十天过去了,天气变得越来越恶劣。
胡图鲁拗不过阿布,于是常常把气就撒在一颗颗千年老树上。
“其实,大砍刀做记号,没必要砍得那么深、那么明显。砍多了、砍深了、砍重了,那是故意伤害啊,少年。”
阿布一直在等,等待她在此重新出现。
他一点都不担心,也不相信,那只白鹰,会离自己而去。
直觉告诉自己,他和她的相遇是某种神秘的力量使然的,就如同他莫名其妙的就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同样,这只白色的曾经在高空中歪着脑袋仔细瞅自己的鹰,也会和自己一样有类似的遭遇和经历。
他和她,出现是必然的,相遇是必然的,陪伴也是必然的。
虽然,不知道这种陪伴,有多远。
她,懂得自己,自己当然也应该懂她。
在第十天的清晨,天色很不好,雪粒子就着风一点点打在身上、脸上。
“安心啦,就在今天,咱们回家。”
阿布像大哥哥一样,拍了拍快哭了的胡图鲁那张发黑的胖脸,笑了笑安慰他。
其他人听了老大的话,都长出一口气,有几个甚至悄悄收拾起行装背囊。
“咕——咕——”
两声鹰啼,刺破扬雪天幕。
“看——在那!”
其实阿布早已经看见了她身影。
几乎在她啼叫的一瞬间,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阿布“唰”的扭头看向后方远处一座突兀的千仞绝壁。
在快到峰顶的一处山石上,露出一处白点。如果不是她的叫声,没有人会注意到那儿会是一只鹰。
“或许,她是故意显露身影,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这些。”
阿布不这样想,这分明是她在招唤自己。“也或许,就是一场相互的考验的环节吧。”
看看绝壁的样子,胡图鲁和狐一下子哭丧着脸,满满的绝望。大家都一时不想说话,只看着激动得几乎发抖的阿布契郎在那里搓手搓脚。
“把我准备的钩钉环索和牛皮长绳全拿来。胡图鲁,你上傍着山壁的那颗云杉,给我做安全索,不用管我!”
说完,温和的却用不容置疑的目光扫视一圈,说:
“准备好回家,等我回来!”
然后头也不回的背起装备冲向绝壁。
见此,大家也强忍着无限的担心,抄起索具背囊紧步跟上他。
“阿郎,要不,我去吧!”
“这是我的路!”
“每一个人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就像每个人有一个都属于自己的命运一样。”
“这条路,只能自己走。这条命,只有自己有。”
胡图鲁看着那熟悉的异常坚定的眼神,终究是按下了自己去代替阿布契郎攀援绝壁的心思。只好用捆扎自己安全绳的忙乱掩饰心慌,并有点哆嗦的将另外一条绳索用锁钩死死地卡在阿布契郎腰间的环扣上。
“自己注点意!保重,兄弟,等会见!”
阿布用拳头轻轻砸了砸胡图鲁的胸膛,裂开嘴唇露出笑容,雪白的牙齿显得格外耀眼。
鹰语者狐是捕鹰高手,但显然他不是攀援达人,只能讪讪的在一旁边帮阿布整理装备,边说着一些悬崖捕鹰的注意事项。
可他自己心里也嘀咕,“那样危险狭小的地方,怎样可能捕住那样一只罕见高大的猛禽?”
肃慎人擅于玩鹰,但他们的捕鹰方式,是用网。一般是诱饵之下,乘其不备下网网住,然后一通熬。
“虽然也有攀援绝岭,直取鹰巢者,可那可不是一二般人干的。”
“这样的捕鹰者,十死一生,活者寥寥。”
阿布也在赌,赌他的命,赌他的路。
“这只白色的雄库鲁,就是自己的命,命里有她;也是自己的路,路上遇她。无关生死,不论短长,只为相遇相识相伴。”
做为自幼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的靺鞨人来说,“水里去、树上走、山上山下横着走,那叫根本不是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