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斯政的老母亲,已经六十九岁了。
身患老病,一直不见好。
这次,算是有点严重。
斛斯政是个真孝子,对于母亲的照顾无微不至,可谓宵衣旰食了。
他们斛斯家,也算是长安的世家门第。
他曾祖、爷爷、父亲,都是北魏和隋朝朝的大官。
他母亲,出自名门望族、大家闺秀。
他们家,家教甚严,尤其重视孝道和诗书传家。
也不知道这斛斯政中了什么邪,不仅和杨玄感有密切的关系,而且和高句丽也暗通款曲。
从斛斯政的密室中起出来的密件可知,早在文帝东征高句丽时,他就已经被高句丽的中里台拿下,成了里通外国的高级密间。
至于高句丽以什么样的代价或者契机,拿下这位前途无量的少壮官员,实在是个迷!
而他和杨玄感的事,倒是小时同伴、意气相投罢了。
可不论如何审视斛斯政的背叛,都是一点也找不出文皇帝和广皇帝对他们家、对他自己有任何对不住的地方。
真是高尚的大义和使命感?
有点搞笑!
不可否认的是,和许多已经入朝为官的世家子弟一样,他们都是最近这些年来,在各部里成长最快的一批少壮派官员!
顺利过渡的话,明天和未来,绝对属于他们!
可即使这样,他们这批人还是选择了背叛。
特别是斛斯政、赵元淑等人。
着急了吗?
还是另有势力,在后面发功?!
那一晚,斛斯政是在家里,被一帮突然降临的黑衣人秘密带走的。
也不知这些人是如何轻易突破斛斯府的高墙,以及躲开来往密集巡视的城防、衙役、街丁的视线的。
反正,他们就那样轻飘飘地进来了,无声无息,翩若惊鸿。
家里的狗子、护院、家丁等,几乎在一瞬间都被一一制住。
然后,他们当中一位身材中等、蒙着面目的家伙,出来了。
他看了有点惊慌的斛斯政好一会儿。
没有杀气,但压迫力满级。
他温声说道:
“斛斯大人,别紧张,我们不是朝廷的人!”
“那,你们是?”
一听不是内外侯官的人,斛斯政长出一口气。
“反正不是敌人,但,也不是朋友!”
此人那一双深邃的目光,就像是一个冰冷的死尸,在看着斛斯政。
斛斯政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不用怕,你的命很珍贵,也很有价值,所以你不必担心!”
“不过,你今夜必须尽快出城,你的那些人全完了!”
“什么?你说什么?”
斛斯政大吃一惊。
汗珠子开始滴滴答答地从额头上流落下来。
“细节就不说了,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明白吗?”
来人淡淡地说着,就像是说一件完全和他没任何关系的事情。
“你,你们,是谁?怎么知道?”
斛斯政立刻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经历的一切、策划的一切,可能早就落入到某人、或者某些人的视线,甚至圈套。
很简单,人家就是想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而这些人呢?
“你还有半个时辰,抓紧交代后事。”
“否则,就再也出不了这个城了。另外,你可以带一名三四岁的孩子,算是给你们斛斯家留一个根!”
那人说得残酷无比。
但意思,却表达的异常明白。
大兴城中他们这帮新小朝廷的所有人员,从今晚起将成为历史,灰飞而烟灭。
斛斯政颤抖着点点头。
他知道失败的后果,但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和真实。
斛斯政惨白着脸,跪着向母亲禀明了所有过往。
老人家想伸出一个手掌抽自己的儿子,可她已经连这点力气也没有了。
斛斯政跪着,双手捧起母亲骨瘦如柴的胳臂和手掌,轻轻地拍向自己的脸颊。
“豆儿……走……”
然后,老人就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但含着泪水的眼睛,却死死地瞪着斛斯政。
死不瞑目啊!
“娘啊,儿子不孝啊!”
老太郡夫人的房子里,传出了斛斯政压抑的哭声。
老夫人去了。
豆儿,则是斛斯政大儿子斛斯勉唯一的儿子,四个姑娘之后才生的宝贝孙子,长房长孙。
老人家一听斛斯政的话,就知道这个家族走到头了。
临死前,就把唯一的牵挂,一根苗,让斛斯政带走。
黑衣人前脚将伪装后的斛斯政爷俩带走,后脚卫率和城防的人,就将斛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斛斯政的走的急。
根本和自己的妻妾没有打过任何招呼,就连带孙子豆儿,也是请黑衣人帮的忙。
熟睡中的儿媳妇,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自己身边。
斛斯政的家人,大部分都被连夜带走,用大马车押入临近的皇家大寺。
而刚刚过世的老人,则被勒令由管家在兵丁的看管之下,依样收殓吊唁……
这一幕,在西京城中的暗夜里,连续上演着。
京中好多皇家大寺,人满为患。
斛斯政爷孙二人,就这样被塞进黑乎乎的马车,在大兴城里穿行。
然后,又被装进巨大的货箱,一大早就出了城,向不知名的地方走去。
这些人,到底是谁呢?
为什么要救自己呢?
自己的价值,不就是向朝廷告发后的赏赐吗?
他们,为什么能在宵禁严密的大兴城,还能够来去自由?
那么森严的高墙大院,他们也是来去自如,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
这些人,虽然冰冷淡漠,但对他们爷孙俩,照顾得颇为仔细到位。
吃穿住,都不错。
但是,却严格限制行动。
所有出来吃饭、活动、上厕所,都是在不见天光的密室、山洞、船舱、深夜里。
这些人,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带着孙子逃跑,看得也不严。
只是时时提醒:
“现在受收点委屈,才能顺利逃出活命。”
“当然,斛斯大人也是身手不错的聪明人,但希望多替孩子想想!”
一句话,就将斛斯政隐隐升起的杂念,驱赶得一干二净。
在漫长的逃亡路上,斛斯政渐渐和这些人熟悉起来。
听他们讲话,似乎并不是效忠于当今哪个国家或势力。
他们言语很少。
但果敢坚毅,大多时候都是用自己一点儿也不明白的手语来交流。
如果是夜晚,则是用一种类似敲木板的低沉声音,传递着信号和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