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胸中的那股血勇,在跪下的刹那,便已经消耗殆尽。
看着一个个熟悉的、渴望的眼睛,李密的眼神不再清亮,充满着灰暗和绝望。
走在前面的殇,倒是满面怒色,赳赳前行。
这场生与死的抉择,注定会让绝大多数的人失望。
五千人,对五万人,十分之一啊!
随着数额的逐渐填满,那些没有被选中逃生而将要被夺掉阳寿的人,开始破口大骂。
谁愿意当行尸走肉?!
“李密,你这个伪君子!”
“桃李子,骗子!”
“呸!为上者,没一个好东西!”
“李法主,狗贼,枉我等千里迢迢来投奔你,你不得好死!”
……
各种各样的叫骂声,此起彼伏。
鬼兵们,根本不去制止。
只有当有人想站起来闹事的时候,便手起刀落,让那大好头颅,彻底闭上鸟嘴。
此一战,此一选,李密的人设,算是塌掉了!
五千人,没有了武器,没有了战马,没有了甲胄,被赶出了荥阳城。
当李密、殇、田留安、李君羡、郑颋、邢义期、房彦藻等人,走出黑洞洞的永定门时,更是凛然。
果然,在城外一里之外,还整齐的陈列着好几万乌压压的鬼兵。
那用灵火分成的方阵,界限分明,如山一样怪异和沉默。
夜,好黑。
风,好凉。
每一个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就着忽明忽暗的火把,李密和殇打开那鬼将临走之前交给他们折好的黄纸信。
这黄纸,正是祭奠亡魂的黄表纸,很是轻薄纤软。
李密小心翼翼的打开那纸张,却发现上面没有任何一个字。
正在疑惑间,突然,那纸上渐渐出现黑线条纹,终于形成一行字符。
“往东水上行千里,不见阴风豆子航。”
落款处,是一个醒目的骷颅。
什么意思?
大伙儿面面相觑。
“着啦!”
殇惊呼一声。
果然,那李密手中的黄表纸,突然冒出蓝色的火焰,开始诡异地自燃起来!
李密吓得一抖手,那黄表纸便轻悠悠的顺风飘飞,飞向空中,渐渐不见……
太,吓人啦!
“吱吱呀呀——啷啷!”
身后的荥阳城大城门,在黑暗中合上了。
站在城下的众人,看着黑魆魆的荥阳城,心中无比惊异。
突然,城内爆发出无数的惨叫声。
那声音,根本不是正常人类能发出来的。
绝不像殴打或者砍杀时,那种短促急遽、痛彻心扉的叫声。
而是像人的什么细小而关键的东西,被一点点拉扯、一点点撕裂,而造成的疼痛惨叫。
怎么说呢?
就像是那种惊吓大过疼痛,从而爆发出来的奇诡声音。
开始了!
鬼兵鬼将们,已经开始吸引自己留下的三万五千多兄弟们的魂魄、阳寿了!
自此,这荥阳城、代海寺地面上,将多出三万五千多的行尸走肉。
众人的脸色,惨然而羞愧!
“跪下,给弟兄们磕头!”
李密轻声喝道。
说完,自顾自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其他人,包括殇,也跟在后边,对着荥阳城跪下磕了头。
“弟兄们,一路走好!”
“弟兄们,等安顿好,会给你们多烧纸钱!”
……
“进达、黑闼、仁基、常何、孟让、郝孝德诸兄弟,是我等无能,不能将你们带出来安葬。”
“等以后发达了,定当为你们立碑选穴,安享血食!”
殇一边跪着,一边还在嘴里念念有词。
是啊,这一次在荥阳城遇鬼遭难,好多蒲山公营的大将折损。
牛进达、吴黑闼、常和,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昏迷不醒,根本无法带走。
李密,也没有表示说要将他们带走。
而像赵仁基、孟让、郝孝德三人,直接被阴兵阴将,干掉了脑袋。
众人站起身来,满脸泪痕地看着李密。
“元帅,咱们去哪儿?”
殇说着,还不安地看着远处那些虎视眈眈的阴兵。
“唉,看来今晚龙息谷的兄弟们,也是凶多吉少!”
“罢了,罢了!想不到我李密今天又走到这一步!”
李密仰天长叹。
可天上,只有繁星和银河。
“元帅!”
“密公!”
“蒲公!”
……
众人一阵忙乱,以为李密又要寻短见。
“放心吧,从此,我们要好好活!”
李密双手一抹脸颊,擦去泪水,说道。
“现在,我等落魄,也不可能与鬼神争,就依阴符所言,咱们往东去,那就先去北边最近的枯水。”
“如果我所料不差,那儿也早有船只,在等着我们!”
说完,他先行带路,向北朝枯水的方向走入夜色。
殇,回头看了看后边那些沉默的阴兵,然后回转身快步追向李密。
其他人,也默默跟上。
不多不少五千人,就这样渐渐溶入那黑沉沉的夜色之中……
打着灵火的阴兵,不远不近、虚无缥缈地一直跟在后面……
后边有鬼跟随,这前边的人走得飞快,一点也不觉得累。
大约小半个时辰功夫,他们就到了荥阳以北的枯水边上。
那地方,叫大石头。
枯水,是荥阳境内的六大河流之一,也是其最北边的一条。
枯水、索水,均源于荥阳之南部浮戏山。
一在西北,一在南部。
两条河流,均北流复折而向东,又均流入汴水,之间相距仅十余里。
那枯水大石头岸边,正有好多大型沙船等候,岸边还点着无数篝火。
而篝火边上,摆放着好多纸人、纸马、牲醴、香烛。
古怪的是,那些船掌柜们,全都穿着黑衣、蒙着黑纱,也不说一句话。
看见了他们大队而来,也不觉得惊讶,而是神情慌张地看了看他们身后,便七手八脚地领着他们上船。
等最后一人上了船,只见其中几个像是船老大的人,引燃纸人纸马、香烛,高深喊道:
“阴兵过境,送上盘川。早回地府,莫要纠缠!”
说完,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上了沙船,大喊:
“开船,开船!”
……
无数的篷帆,在夜色中扬了起来!
瓦岗好汉们,也加入了摇橹的队列之中。
他们满怀紧张的情绪,挥汗如雨,想要早点离开这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