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金担心唐立后面还有“节目”,也不好再坚持。
然而刚闭上嘴,就有一句话入耳:“大家也都要有点儿私人空间,否则跟着我这种领导,不是太可怜了吗。”
说着,唐立又笑。
朗金被他笑得心烦意乱,差点儿连陪笑都忘了。
在唐立的示意下,他恍惚离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定之后,才记得打电话给王培烈,告知了唐立的决定。
王培烈大喜,却也不忘多问一句:“明天早上我还要去接吗?”
“老孙就不会说这种废话。”朗金心情烦躁,冷冰冰回了一句,“你看着办。”
挂断电话,朗金顺手抽了张湿巾,抹擦因流汗而粘腻的瘦脸,冰凉的湿巾没能带给他冷静,反而让他忍不住胡思乱想。
难道之前唐立一连串明示、暗示,都是在告诉他:老子就是美德协会的人,现在要劫狱,你作为我的同党,要做出应有的贡献?
可是细节对不上啊!
还有,梅洙副总监怀疑的“黑日教派”,又该怎么说?
朗金深深吸气,没法再想下去,就让仍等着他的手下们都下班回家,自己草草收拾了一番,也离开了。走到办公区后院停车场的时候,他本能抬头看了一眼,办公区七楼,属于唐立的办公室已经熄了灯,应该是走了吧。
车子启动,离开了这处越发复杂诡谲的谋生之地。
朗金不知道的是,在办公区七楼那扇已经熄灯的、黑沉沉的办公室里,唐立就站在窗后,微笑注视他离开。
不多时,唐立走到屋门一侧的正衣镜之前,取下挂在旁边衣架上的外套。
黑暗中,镜面仍然忠实呈现出他现在的模样:一个从容、体面的年轻官僚,脸上是轻松、随性至没道理的微笑。只是渐渐地,那笑容隐没在幽沉的黑暗中,嘴角两侧肌肉抿下去,眉心则挤出了纹路,脸颊侧方的咬肌,则是微微鼓起,又颤动。
唐立随即出门,离开办公区,除了门口的保卫人员,再没有碰到任何人。
岗亭内外的保卫人员同时站直,向他行注目礼,唐立视若无睹。
保卫人员也不在意,领导么,各式各样的都有,且怎么都是对的。
正如之前对朗金所说,唐立所在的高级住宅区,距离分区高能中心不算远,且今日天公作美,断断续续快一个月的阴雨天气,难得歇上一歇。城区排水设施相对完善,便是城郊毁房飘尸,这边路面也还勉强清爽,也不堵车。
唐立叫了辆出租,一路沉默,很快回到家中。
姐姐“远嫁”,如今他孤家寡人,只是请了个保姆,没有应酬的时候保证餐饭,平日里打扫一下卫生。到家的时候,保姆已经留了饭离开,唐立进门,根本没有理会餐厅那边,扔掉外套,快步走向洗手间,开始只是步伐急促,到后来已经有些晃动摇摆。
唐立踉跄着进入洗手间,就趴在洗手台上,弯腰干呕。
他幅度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必须架肘用力,才勉强保住身体平衡。他也什么都没有吐出来,除了一点儿口水粘液,还有,就是一条垂挂出来、晃动不己的分叉长舌。
唐立的身体微幅颤动,手肘乃至膝盖的支撑力也在颤动中快速消解,几乎是挂在了洗面盆边缘。整张脸也滑脱出边缘,遥对地面,张大嘴巴,在悬垂的分叉长舌摇摆中,大口喘息,然后又从喉咙眼儿里发出了低细的、断断续续的笑声,诡异而癫狂。
洗面盆上方的镜面上,只能看到唐立的抽动的脊背。
而就在这脊背上,在镜子无法映射的层面,魔符无声无息抽离,细长锋利的八根节肢,还有小半“嵌”在唐立体内,但这也不耽搁它习惯性地搓动前面两根,在唐立体内弄影,六色彩瞳随着唐立的每一次颤动,而微微闪烁。
“支撑内核的改变,对思维模式的影响真是立竿见影。”
感慨声里,属于罗南的更加虚无模糊的影子,出现在魔符蜷曲畸形的背部区域,他曲起双腿,就像上周乘大机械狗巡游“钢玉号”的唐立,盘坐在魔符背上。
瞥了眼此刻已经失智的可怜虫,罗南就这样驾驭着魔符,扑向前面的镜子,穿透虚无的镜像世界,也穿透了厚重的楼体,直趋已经彻底暗淡下去的夜空。
夜幕之上,涂抹了城市中心斑斓的灯火光晕,似乎还回荡着唐立癫狂的低笑与呻吟。
罗南却没有太在意。
这一刻,他不只是关注唐立,还关注着这一片区域,这个貌似繁华,实则混乱又死寂的环境中,多个与唐立类似又有不同的反应。
这里面,有身体支离破碎,摊开在解剖台上,只剩下一口气的反抗军联络人老鲍;有无视了外间父母的絮叨,正在屋里默默收拾行装,眼底翻涌野心火焰的前治安员常昕;有脸色难看、焦躁踱步,仍然困在这个城市里的年轻副官蒋克;也有坐在会议室主位上,虽然得偿所愿,却面临着新的压力以至于疲惫不堪的分区智管中心总监庞铁山。
还有,唐立曾经和现在的两个副手,梅洙副总监和柳学志副局长,他们正在通电话,都是笑哈哈的。只不过,相较于柳学志的“真轻松”,梅洙则是眉头紧锁,苦恼于未从涉及唐立的话题中获得有价值的信息。
当然还有朗金,这哥们儿回到家之后,草草吃了饭就在那里查阅邪教组织资料,越查越是心烦意乱、坐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