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压低身子紧跟在云溪灵的身后。寒月的夜风吹着青丝飞舞,街道上见不到半个过往的行人。两人快马加鞭几乎没有阻拦的便来到了宫门前。吁的一声,骏马高扬起前蹄。守在门前的禁军下意识的抽出腰间配剑,一脸严肃的看着来人。
云溪灵攥着缰绳,马匹受力向后退了几步。月光倾斜而下,将她清冷精致的面孔展露无疑。
认出来人身份后的禁军们将武器收回,恭敬的对着马背上的人抬手,“见过郡主。”云溪灵挥手免了他们的礼,“我有要事进宫,还请让路。”
禁军们面面相觑,宫中刚发生了变故如今还都没处理完,灵郡主深夜来访也不知是作何打算。再者,没有太子的旨意,他们也不敢在这个关头放人进去。
禁军脸上的为难之色云溪灵尽收眼底,她撤下腰间的玉牌丢了过去。禁军接过玉牌,借着月光仔细的查看了玉牌正反两面。在确认实属后,退居两侧将大门打开,对着云溪灵做了个请的姿势。
穿过宫门往里所见之处均是狼藉。昔日富丽堂皇的殿宇烧的烧、毁的毁,有些甚至还冒着浓烟。随地可见的残檐断壁和沾着血迹的天青石路,无一不昭示着不久前的那场惨烈的变故。
尽管叛军伏诛,皇宫内弥漫着的血腥味也迟迟无法散去。负责清理的将士们听到有马蹄声时,还未放松的神经又瞬间绷紧。粉衣华服的女子飞速从众人眼前掠过,代表着身份的那块玉牌也在火光下一览无余。将士们踌躇的站在原地,表情莫测。
青璃第一次在皇宫中纵马骑行,整个心都是悬着的,一路上都低着头生怕被人认出来。而相较起她的谨小慎微,云溪灵的抬头挺胸就显得格外大方坦然,坦然到近乎嚣张。
骏马很快就来到了帝寝殿门前,云溪灵翻身下马,粉色的衣裙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她反手将缰绳丢给青璃,自己则快步朝里走去。
通往帝寝殿的宫道四周并没有太多人守卫,远远望去,矗立于月下的宫殿非常寂静。云溪灵小跑着通过长廊屏息踏入内院,过于宁静的殿宇将人内心的不安无限放大。
云溪灵紧抿着唇推开厚重的殿门。尽管已经预判了多种可能,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眼前所见的一幕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大殿正厅中,肖烨墨手杵下巴翘着二两腿,神情懒散的朝她摆手。在他身旁,宁垣之和绿公公正合力压制着身着铠甲的男子。
“结果你还是亲自跑来了。”肖烨墨笑着挥了挥手,随意的行为与不拘小节的坐姿哪儿像百姓口中的那位温文尔雅的谦逊太子,倒像是那富裕之家的纨绔公子。
云溪灵转头打量着被五花大绑的将士,秀眉上挑,“太子殿下早知道了。”
肖烨墨抿唇点头微笑,深邃的眸子转向下首,“禁军掌控皇城,就算皇叔手眼通天也很难调换宫中侍从。”说到这里,懒散的太子殿下缓缓放下翘着的左腿,双手交合支在膝盖上,“可事实却是他做到了,而且做得那么悄无声息。”
“所以殿下那时就猜到蒙统领有问题。”她的视线重新回到肖烨墨身上,看似淡薄的笑容中添了几分难言的神色。
“差不多吧。”肖烨墨眯眼心情甚好的欣赏着对方吃瘪,“毕竟也不能事事都等着郡主通知。”
话音落地的刹那,整个大殿的气息都冷了下来。云溪灵身体紧绷,睫羽覆盖下的眸子中充满警惕。向来敏锐的第六感告知她,此刻那位笑容温和的太子殿下已经对她产生了杀意。
小绿子无声的抬起头,带着婴儿肥的娃娃脸上神情莫测。宁垣之也下意识的看了过去,注意到缩在云溪灵身后的青璃时,他有意解围可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握拳低咳,希望他们能各退一步。
可惜无论是肖烨墨亦或是云溪灵,二者都没有理会。殿内的气氛越发的紧张,就在这时,陪伴在皇帝身边的何贵从屏风后绕了出来。他先是走到肖烨墨身旁对他低语了几句,而后又友善的朝着云溪灵轻轻笑了笑。
肖烨墨眼中的杀意顿时如潮水般褪去,他周身气势收敛歪头说道:“刚刚和郡主开玩笑呢,别在意。”
云溪灵本就心思通透,见对方没有敌意自然也不会拿捏着不放,于是顺着他给的台阶,笑道:“殿下尚有要事,溪灵不便打扰就此告辞。”
肖烨墨也不为难,还十分体贴的让宁垣之亲自护送她离开。等云溪灵离开后,他这才吩咐人将蒙槐押入暗牢。蒙槐自是不愿束手就擒,只是他一早就被人封了周身大穴,全身经脉逆行不通,眼下也只能干瞪着一双虎眼任人宰割。
肖烨墨起身将破损严重的外袍丢在地上,抬腿往屏风后而去,不过还没等他走近,皇帝的声音就先一步传了出来,“什么时候学着吓唬小姑娘了。”
肖烨墨脚步不停,入了内殿后便就近坐下耸了耸肩,“您觉得她有被吓倒么。”别人或许会因为那番对话而心神不宁,但云溪灵却不会。“在儿臣看来,她可比云霄鹏更令人忌惮。”
肖烨墨的担忧皇帝心知肚明,但他现在不打算直接告诉他真相,于是捧着热茶笑呵呵的安慰道:“那不同,云霄鹏的根在北越,而她就不好说了。”
“父皇的意思是.....”隐晦的暗示让肖烨墨眼中一亮,皇帝笑而不语。
想通一切后的肖烨墨神色明显放松了不少,他把玩着桌案上的杯盏,俊美的五官在烛光的烘托下多了些温和。皇帝侧头看着他,低问:“你皇叔的案子打算怎么处理?”
肖烨墨转着瓷杯的手指停下,“父皇打算让儿臣来处理?”这可有点出人意料了。
“你也该学着自己处理了。”皇帝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肖烨墨兴致勃勃的托着下巴,开玩笑似的说道:“造反逼宫可是死罪,如果是儿臣全权处理的话,必然是秉公执法。”
迎着大儿子平易近人的笑容,皇帝深深叹了口气,“留他一条性命。”说完这句话后,皇帝像是泄了力气般,满脸疲惫。
肖烨墨上前帮他拉好锦被,皇帝轻合着眼喃喃着:“是御小子暗示你注意蒙槐的吧。”
低压的声音压的很低,似乎一阵风过就能将其覆盖。肖烨墨背对着他朝外走去,脸上神色温和。确实,温御离京前曾隐晦的和他提了一句,但不管怎么说,在蒙槐这件事上,他要比云溪灵领先一步。
“啊,还真是个不眠夜啊。”肖烨墨低笑着仰头凝视夜空。
同一时间,云溪灵等人也在宁垣之的陪同下离开了皇宫。月色高悬,照着地上人影纤长。寂静的街道上除了滴答滴答的马蹄外,再无其他声响。
一路上,青璃都紧跟在云溪灵的右侧,独自低着头。宁垣之则是不断用余光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嘴巴反反复复的开合,似是有话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惹的云溪灵无声叹息,眼见离云府也没多少距离了,这两人还一副闷葫芦的谁也不愿先开口。“要不,你们兄妹聊聊?”
空旷的街市上,女子的声音尤其突兀。
青璃抓着缰绳的手猛然缩紧,“小姐我......”
“总归是自己哥哥,有什么事还是说开的好。”云溪灵安抚的对她笑了笑,转头对着愣在原地的宁垣之道:“青璃这些年也不容易,你好好和她解释解释,她会理解的。”说罢,体贴的往前走去,将空间留给这对别扭的兄妹。
早在宁家案件揭开的时候,宁垣之还活着的消息就已经传开。身为亲妹妹的青璃听到后,心中情绪复杂的难以用言语表达。以往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和莫名的熟悉感,在那一瞬间似乎都有了解释。
因为一早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所以身为兄长的宁垣之总是不自觉的照顾着她。对于青璃来说,哥哥还活在人世是件值得庆祝的大喜事,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非常难过。明明哥哥就还活着,那么长时间了,为什么他都不肯来找自己。要知道这些年以来,青璃一直都活在巨大的悲痛中,那一年的家中巨变,几乎将这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彻底压垮。
若不是凭着一腔恨意,又有幸遇到了云溪灵和翠嬷嬷等人,她只怕早就撑不下去了。青璃想着脸上也露出了极淡的自嘲。
宁垣之紧锁着眉头,有些不敢面对妹妹的眼神。两人尴尬的走在路上,许是近乡情怯的缘由,明明想说的事有很多,可话到嘴边又化为哑然。
沉默了片刻后,宁垣之挫败的垂下肩,“秋儿。”
青璃短暂屏息着抬头,笑容牵强,“真是个令人怀念的称呼啊。”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叫过她秋儿了。
青璃的脸上浮现出怀念,宁垣之看她神色还算平静,于是鼓气勇气靠近了些,“我可以解释的!”
青璃一个眼神扫过去吓的宁垣之又缩了缩头,看着兄长退让的神态,青璃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心中那点别扭渐渐散去,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一如小时候那样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好啦好啦,不逗你了。等会送小姐安全回府后,哥哥带我去你的宅邸看看?”
少女含着微笑的声音于宁垣之而言犹如天籁,他也笑着向对方介绍自己的新宅装潢,“你去看了如果有不喜欢的就让人改。”爽快的语气多少带来些讨好。
青璃小孩子气的哼哼了一声,“那还用你说。”少女任性娇俏的模样,多少安抚了宁垣之紧张的神经。有了双方的退让后,兄妹之间那层浅浅的隔阂也在不经意间化去。
身后不断传来的笑语声,让云溪灵的嘴角又往上扬了扬。在这样和谐的相处下,三人来到了此行的终点。云府门前,云霖正抱手靠着门栏悠悠然的笑着。
“姐姐。”蓝衣少年笑容乖巧,“我来帮你牵马吧。”
云溪灵秀眉上挑,“特意等着我?”
云霖扬着笑脸,对自己姐姐的问题避而不答,反倒是探出头对着青璃道:“青璃姐姐,你和宁世子有事的话可以先行一步哦。”说完还悄悄朝摸着鼻子的宁垣之眨了眨眼。
宁垣之对这位小少爷了解不多,不过对方既然是云溪灵的弟弟,那也不用过于设防。“郡主,我妹妹这几日就住在我那儿了。”
语气干脆的完全没给人拒绝的机会。青璃有些不高兴的掐了一下他的后背,宁垣之忍痛微笑,在亲妹妹警告的眼神下心不甘情不愿的问了一句:“郡主没意见吧。”
话是在询问他人意思,可那神情怎么看都是一副‘你有意见我也不接受’。云溪灵可没兴趣和他在这件事上起争执,反正这几天云府也清净不了,让青璃早些离开未尝不是好事。于是她顺着宁垣之的意思对青璃笑道:“去吧,明天一早记得来接翠嬷嬷一道过去陪你。”
青璃羞涩的点了点头,“那小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有需要我和哥哥的地方就直说。”
小丫头嘴巴太快,宁垣之想拦都拦不住。只能无可奈何的任由妹妹把自己买了出去,“咳咳,就这样吧,秋儿我们该走了。”说罢,逃命似的拉着青璃就朝反方向走去。
宁静的街道上不时还能响起他们说笑的声音。等这两兄妹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云溪灵清冷的视线回到云霖身上,白净秀雅的容颜上笑意盈盈。
云霖笑嘻嘻的挽住她的手,小狗撒娇般的蹭了过去,“姐姐,我听说你和他撕破脸了。”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云霄鹏。
云溪灵笑容温和,“你想说什么?”
“能不能把他交给我来处理?”云霖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泽,云溪灵歪头望去,“你有把握?别忘了他还有个救驾有功的云希瑞。”
说到这个,云霖就忍俊不禁,“姐姐那么聪明,肯定早就猜到了吧。”所谓救驾有功的‘云希瑞’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云希瑞了。
少年清澈的眼中倒影着云溪灵浅淡的笑容,姐弟两沉默的对视片刻后,默契的弯起嘴角。云溪灵够着手摸了摸对方的头顶,“如果解决不了,可别回来找我哭鼻子哦。”
“唉?”云霖诧异的瞪大双眼,可怜兮兮的撇着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姐姐会那么绝情。
云溪灵笑容灿烂的拉扯着他白嫩嫩的脸颊,往日静如古井的双瞳中盛满了温柔。在她看来,如今的云霄鹏早就是个被拔了牙、断了爪的老虎,要弄死他根本就轻而易举。
但如果云霖愿意的话,她是很乐意把这个人留给他练手的。二人边说边走,转眼就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小院中,步入深冬后的小院中隐约有梅香传来,云溪灵有些疑惑的蹙了下眉。她记得自己临走前,是灭了花茶的小炉啊。
就在云溪灵心有疑惑的时候,云霖突然说道:“是户部侍郎的夫人。”迎着云溪灵好奇的目光,他又道:“她说有急事找姐姐,我就让白鹭把人带过来等了。”
“急事?”她到不知她能有什么急事。
“姐姐见了就知道啦。”云霖乖顺的弯了弯眉眼,半推半拉的和云溪灵一同进了前厅。
布置简约清爽的厅室内,已为人妇的云溪梦端坐在侧位,从她手边空了的小半壶花茶来看,在等待云溪灵的这段时间里,她都出于极度的焦虑中。
“三妹妹久等了。”云溪灵整理着被云霖抓皱的袖摆,同时用眼神示意他坐下。
早在云溪灵进来的刹那,云溪梦就站了起来,等云溪灵坐下后,她也不在意是否有他人在场,直直的朝着她跪下。女子的双膝与淡青石地板相碰发出嘭的闷声,云溪灵惊讶的看着她,“三妹妹这是做什么?”
云溪梦先是重重磕了个头,“民妇今夜前来,只为求郡主放我母亲一条生路。”
云溪灵眼神闪烁,“侍郎夫人言重了。”
云溪梦低着头,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攥起,“以往是民妇有眼无珠对郡主再三冒犯,还望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民妇迷途知返的份儿上,饶我母亲一命。”说着,她又重重的磕了下去,每磕一次就会说一句饶命,原先白皙的额头很快就变得青紫一片。
云溪灵俯视着这个有些陌生的三妹妹,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在一次次咚咚作响的磕头声中,她道:“我若饶了她,你能付出什么?”
这就话让云溪梦绝望的双眼中燃起火光,她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我的命。”
“可惜对我姐姐而言,你的命并不值钱。”看了半天的云霖笑道。
云溪梦眼中闪过挣扎,从某种角度来说她确实没有资格来奢求云溪灵的原谅,但她不能对自己的母亲见死不救。“郡主,不,二姐姐,梦儿求求你了,只要二姐姐肯放过我母亲,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发誓!”说罢,又是狠狠的朝地上磕去。
咚的一声,女子脆弱的皮肤上划开了几道小口,温热偶读液体顺着她的额头留下,就在云溪梦还要磕下去的同时,云溪灵突然走了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往日爱美如命的云溪梦,“你走吧。”
清冷的话语彻底压垮了云溪梦,她满脸鲜红的瘫坐在地上,“那些事都是我动的手,你要报复就报复我,二姐姐,你报复我就好了,放了我母亲吧。”女子终究是崩溃的哭了起来,她慌乱的去抓对方的裙摆。
可惜晚了一步,让它从指尖溜走,云溪梦懊悔的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血泪糊了一脸。
云霖有些看不下去了,让白鹭递了块帕子给她,“别哭了。”独属少年的嗓音响起,云溪梦愣愣的抬起头,云霖又道:“我姐姐的意思是,让你带着萧姨娘一同离开。你在这儿瞎哭个什么劲儿啊。”
“真、真的吗?”云溪梦不敢相信。
云溪灵靠坐在窗边,神色温和的看着她,“是真的,你带她走吧。”她们母女两和自己的恩怨其实早就了结了,云溪灵并不是个喜欢斤斤计较的人,虽然云溪梦母女算计过她,但她也还了回去,毁容的毁容、失宠的失宠,对她而言教训已经够了。何况这两人还算有点脑子,吃了几次亏后也清醒了,那云溪灵自然也不会在紧追不放。
她啊,向来最讨厌麻烦了。要是那些人也都能有她们两的这份自知之明,那她可是会非常高兴的。只可惜了,这样看得清时局的人,到底是少。
“来人,扶三妹妹起来,白鹭拿些药过来。”云溪灵朝外面吩咐着。云溪梦酿跄的站起身,“不用不用,这点小事不劳烦了。我还是......”
白鹭的速度很快,还没等云溪梦推辞完就抱着药瓶走来,“三小姐收下吧。”
云溪梦一直观察着云溪灵的神色,见她没有不悦这才抱着药瓶连连道谢。在得到她的首肯后,云溪梦没有多呆,急匆匆的就朝萧姨娘的住所跑去。
云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好奇的眨了眨眼,“她干嘛不等天亮再来?”
“大概是觉得等天一亮,一切就来不及了。”云溪灵手持剪刀轻轻夹去半截烛芯,隐于烛火下的半张笑颜平添了几分神秘。
“也对,毕竟天马上就要亮了。”
烛火下,蓝衣少年眉眼含笑的注视着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