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请君入瓮!
也罢,她就如人所愿,进去把出戏演完吧。
女子似笑非笑,先前脸上的那些薄怒和紧张转瞬即逝。微风扬起她银粉长裙,耀眼的阳光下看不清人的面容。
云溪灵漫步在院中,越走便越觉得到此处地势奇特,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晴日,可院子里的温度却泛着丝丝凉意。院墙四周溪水环绕,两岸月桂丛生,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横穿交错,身处其中只觉清香扑鼻,宁静悠闲。
如果不是有要事在身,她很乐意在此驻足观赏。
只可惜...时机不对。
简单感慨一番后,云溪灵就收敛了心神,她从拱桥上缓步而下,停在一座凉亭前,“云溪灵,拜见玉老王爷。”
亭中人做了个手势,云溪灵提裙上前。玉老王爷没有看她,指着对面的软椅,“坐。”云溪灵从善如流,等她坐下后,玉老王爷又抬起小炉上的翠玉壶,潺潺清泉从壶口流出,“上好的西湖龙井,尝尝。”
云溪灵端起浅抿,茶水初尝苦涩,然回味甘甜。亭心挂在着仙鹤风铃叮当作响,一老一少就这样坐在亭中听风品茗,远远望去恍若当年。
茶添两盏,玉老王爷率先打破平静。“都说你心思缜密,依老夫看来,也不过如此。”他语气平平,眼带鄙夷的哼道:“一封无字信函都能把你引来,哼!毫无戒备之心。”
“也不能说是无字吧。”云溪灵低笑,纤细的手指从袖中取出信函将其展开。
玉老王爷轻刮茶盏,“那么胸有成竹?”
云溪灵将印着水晶兰的信面推到桌案中间,“它就是最好的落款。玉老王爷,明人不说暗话。您费心引我至此,不会只是喝茶吧。”
玉老王爷的视线在水晶兰和她身上徘徊,云溪灵在他的注视下突然歪头一笑,“或者,我应该称您一声...外祖父?”
“闭嘴!”
一句‘外祖父’惹得玉老王爷脸色大变,如果视线可以杀人的话,云溪灵早被他大卸八块了。
“你不配!”
苍老而厚重的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云溪灵手指轻抖,静如古井的眸子里掀起波澜,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又回归往昔。
“好吧,那我换一种说法。我母亲玉清瑶,是您的女儿吧。”
粉衣女子平静的太快,让玉老王爷很难揣测她的心理。不过对方没有舔着脸继续叫他祖父这点,倒还算识时务。“她不叫玉清瑶,而是玉清夭。我玉博弘最宠爱的女儿,玉王府最尊贵的小姐。”这句话中蕴含的感情太过复杂,让人一时分不清是爱是恨。
“虽然我对你没什么好感,但看在夭夭的面儿上,想知道什么就问吧。”过了今天,你就没有机会了。
平淡的语气、冷漠的态度,这两者加在一起,不经让云溪灵感到愤怒。与伪装出来的愤怒不同,这次的不满更多源于对玉清夭的惋惜和难过!
“既然她是你最爱的女儿,那为什么那么多年,你不去找她?就任由她在云侯府里被人欺辱刁难,最后身葬火海?”
说这些话的时候,云溪灵脸上没有半分斥责,语调也是轻轻柔柔的。可落在玉老王爷耳中,就完全变了个味儿!
他眉头紧锁,“你以为我没派人去接她么?是她不愿!她不愿啊!”老人低吼,“我几次三番让她回家,可她呢,跟鬼迷心窍似的,非要跟那个姓云的混账在一起。家里人劝了多少次!拦了多少次!”说完这些,他就像卸了气般,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无力。
“夭夭从小听话,可偏偏在这件事上,她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为了个男人,家可以不要,父母兄长也可以弃之不顾。”玉老王爷轻抚水晶兰印的手猛的收紧,纸张顿时皱成一团。“小时候,全家人都宠着她。但凡是她喜欢的东西,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也会想尽办法给她摘下来。夭夭幼时调皮犯错,不是阿雪护着就是清帆替她受着。玉王府虽强盛,但也总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的。可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家里人都没有让她去面对过。在我们心中,只希望她永远都无忧无虑、开开心心。”
阿雪,也就是玉清夭的母亲,玉老王爷已故的爱妻。
“可是结果呢?或许就是我们太宠她了,以至于把她惯的无法无天。为了一个男人,数次顶撞父母,忤逆长辈。甚至因此离开南秦,孤身前往北越,气的阿雪大病一场,以至最后郁郁而终。你说我们不顾她,可她呢?她做的那些事难道就对得起玉家?!对得起已故的阿雪?!”
玉老王爷额头青筋直冒,气的声音都在发抖。
听到这样的真相后,纵使是云溪灵也再无立场去怪罪他什么。平心而论,作为父亲,他给了女儿所有的宠爱。和谐的家庭、尊崇的地位、富裕的生活,尽到了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
反观玉清夭,她的所作所为又岂是任性二字就能概括。
然而,凡事都有起因。
“云溪灵,你应该清楚。造成这一切的是你的父亲,如果不是他,夭夭不会离开南秦,阿雪不会气坏身子,我们一家人更不会变成如今的天人永隔!”玉老王爷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濒临失控的情绪。“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你是夭夭的女儿,但同样,你身上也留着那个人的血。”玉老王爷紧攥的手慢慢松开,纸上的水晶兰已然破碎,“所以,你也别怨老夫。”
玉王府在南秦的地位非比寻常,只要能够攀附上,立刻就能让人的处境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是对容澜渊还是对云溪灵,都是利大于弊的。关于这点,玉老王爷清楚,云溪灵也清楚。
但相对的,要想搭上玉王府这艘船,那云溪灵的身世必将揭露。可这段过往,对玉老王爷来说,是不愿提及的禁忌;更是深埋心底的旧伤!
让一个年过花甲的白发老人再次面对这种痛苦,于心何忍?
云溪灵无声低叹,“您放心,云溪灵永远都只是云溪灵,和玉王府没有瓜葛。”
玉老王爷闻言盯紧她的双眼,似乎是在辨认她说的是真是假。云溪灵大大方方的与之对视,目光坦诚,不躲不闪。确认她所言非虚后,玉老王爷就移开了视线,“你能分清,那是最好。记住,你和玉氏一族,没有关系。无论以前、现在还是将来!”
云溪灵哑然,“老王爷放心。溪灵没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妄想,也从不指望能得到玉王府的相助。”她扭头望着随水飘零的落花,声音极淡,“以后若非必要,我不会在踏足玉王府半步。”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互不干涉。
这是云溪灵的意思,也是玉老王爷的期望。
“茶凉了,溪灵就不再打扰了。”云溪灵瞥了眼已然凉透的茶水,起身请辞。
“且慢。”玉老王爷沉声。
云溪灵抬起的脚慢慢落地,“老王爷还有其他事么?”
“你不会以为老夫今日唤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吧。”玉老王爷瞟着尚未熄灭的炉火,眼下决绝。
云溪灵微微浅笑,“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说罢,意有所指的看向他,“不过看样子,您还是想将前几日,在颐静湖和钟茗山上未办之事办成。”
玉老王爷轻敲桌案,“小华生辰宴上的蛇,是你放的。”
云溪灵不可置否。“相较起您安排的暗杀和蛇祸,那点东西可不值一提。”话里话外满是讽刺。
玉老王爷面色冰冷,杀心既生,不达目的怎能罢休。“你很聪明,可惜聪明的人注定活不长久。”随着他的话落,门外守候的玉孓突然暴起,长剑直袭云溪灵面门。
云溪灵神色平静的看着长剑袭来,凤眸幽深的可怕。就在剑锋逼近的那一刻,一柄短刀凭空出现挑开剑锋。玉孓被震的倒退数步,“你..你不是被我点了昏穴吗?!”
蝴蝶淡淡收回短刀,“小姐可无事?”
云溪灵摇摇头。
玉老王爷重重放下茶盏,如同打量死物般的看着她们。“还算有点脑子,不过仅凭她一人,也护不住你。无外乎就是再多加一具尸首。”
隐藏于外院的暗卫纷纷现身,蝴蝶立刻拉着云溪灵飞身至一个死角,以便将她护在身后。
别院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剑拔弩张之际,云溪灵拍了拍手,“没想到对付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值得您如此大动干戈。可溪灵尚有一事不明,若我真死在这里,老王爷该如何对外解释?”
身处险境还能镇定自若,看在这份心性上,他不介意让人死个明白。“今日玉王府未曾接待过客人,所以即使你死了,又与老夫何干?”
“您就那么笃定没人知道我来过?”云溪灵漫不经心的拂平袖口褶皱,神情悠闲的与此地格格不入。
“哦?你是指康府那个小厮?如果是他的话,那你该失望了。”玉老王爷边说边抬手让暗卫动手。蝴蝶以一敌三的挡在前面,耳边刀剑交锋的争鸣声响起,云溪灵轻眯双眼,笑容诡异,“可不止他呀。”
“什么意思?”
两人隔着拱桥对立而视。
云溪灵轻飘飘的注视着涓涓溪流,“老王爷大概有所不知。从琉樱水榭出来后,我就和容澜渊说过,这几日如若出门,必是拜访玉王府,而且请他定要在我出门后的半个时辰内来玉王府接我。相信此刻,他应该已经到了。”
话还没说完,负责伺候玉老王爷的贴身太监就匆匆赶来。“老爷不好了!容王殿下往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