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过后,夜幕降临。
窗外蛙叫蝉鸣声此起彼伏,种满紫竹的自在居里格外宁静。晚风摇曳,错落的竹影在窗沿上曼舞成画。
或许是古刹建造在山腰的原因,这里早晚温差很大。明明是桃李芬芳的四月,到了夜间依旧能冻的人手脚冰凉。
厢房内,云溪灵活动着因抄写经文而酸胀的手腕,蝴蝶顺势把浸了热水的毛巾拧干递过去。
“小姐,用它擦擦手吧。”
潮湿的温热驱散了指尖寒意,摊放在桌的佛经还剩下薄薄几页。蝴蝶趁云溪灵擦手的空档将笔墨纸砚挪开,她低着头动作快而稳的把长卷收起,又取过小花瓶中的紫色花瓣夹在书里当书签。
双手逐渐回温的云溪灵秀眉上挑,她晓有兴趣的看着蝴蝶,“我还说一鼓作气把它写完呢。”
蝴蝶手下动作不停,“山里冷,小姐不宜劳累。剩下的这些明日写也不迟。”
“这可不像你的性格啊,蝴蝶。”这位冷美人向来秉持着听命行事的原则,鲜少有这般越过主上的行为。
面对云溪灵的打趣和调侃,蝴蝶冷若冰霜的脸上浮出几分无奈,不过她也没像以往那样直接了当的回答,反而是模仿着云溪灵的神色轻笑说,“小姐冰雪聪明,肯定已经猜到了答案。”
当从来不开玩笑的人突然在你面前开起玩笑时,纵使是云溪灵也免不了愣神。“蝴蝶你变了!”她倏地坐直身体,灵动的凤眸中擒着些许控诉。
蝴蝶笑容清浅,“属下跟在小姐身边那么久,有些改变不是很正常吗。”
冷美人身上的神秘和疏离消散后,整个人都变得真实起来。云溪灵歪着头和她对视,半响后突然笑了起来。“嗯,说的对!”她眉间绽放的笑颜轻快,仿若月下幽昙。
就在这时,闭合的长窗呼的一声被风吹开。两人循声望去,入眼处只有摇曳的纱与婆娑的叶影。
“晚上的风还真大。”
云溪灵感慨的轻揉鬓角,蝴蝶没有多想,走到窗前正欲关上,可窗沿上一截坠有水珠的桃花枝改变了她的想法。“小姐,今日游伽蓝寺时,你见过桃花么?”在她印象里,伽蓝寺不种植桃花。
“没有。”云溪灵摇头,“这里多的是海棠,没见过有桃花树。”边说边靠近蝴蝶,“怎么了吗?”话还没说完,她就看见了窗沿上的那株花枝。
桃花色泽娇艳鲜嫩,枝干上还带着潮湿的水渍,显然是刚从树上折下不久。
云溪灵微眯起眼,视线从花枝转移到窗外空无一人的院落,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簌簌——簌簌——,竹林里发出声响。
“小姐退后。”
蝴蝶警惕的挡在前面,双眸凌厉的环视四周。云溪灵睫羽颤了颤,墨色眼眸中清晰的倒影出那枝桃花。
她想,她大概知道是谁送的了。
云溪灵内心长叹,太阳穴也开始隐隐作痛。她安抚的拍了拍蝴蝶的肩膀,示意她关好窗户,自己转身走到门前将其打开。沁凉的夜风夹杂着桃花暗香扑面而来。云溪灵拢了拢衣领,轻声道:“忆初哥哥打算玩到什么时候?”
话音落地,视野里陡然出现一位蓝衣公子。
朦胧月色下,凤忆初神情悠闲的从竹林深处走出。银白的月光洒满衣襟,绣有暗纹的湛蓝锦袍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男子眉眼含笑,闲庭漫步的踏着满院星辰而来。
他轻眨右眼,双手如同变戏法般拿出一束桃花和一个红木盒子。“惊喜!”
娇艳的桃花猝不及防的在眼前放大,清雅的花香随之闯入鼻息。云溪灵微抬起头往后仰,“这么晚了,忆初哥哥找我有事?”
这话凤忆初不爱听。“没事不能找你吗?”
他佯装受伤的瞅着云溪灵,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写满委屈。云溪灵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种眼神,当即移开视线,低咳两声,“这不是怕落人口舌嘛。”
一语双关的技巧她向来用的熟练,若是还在北越,凤忆初大概会收敛一二,现在么....心上人都快被拐跑了,他还讲什么礼数不礼数的!
凤忆初暗自撇着嘴,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
“所谓鲜花配美人,这束桃花可是我专门寻来送你的。小灵灵快收好。”花束被不由分说的塞进云溪灵怀里,凤忆初满意的端详着,“不错不错,人比花娇。我眼光真好!”
这话说的,也不知道他是在夸云溪灵还是在夸他自己,又或是两者兼有。
云溪灵嘴角抽搐,心有反驳却找不到适合的话语,最后只能化作无奈的低叹。凤忆初举止亲密的摸了摸她的头,而后看也不看的把右手上的红木盒子丢给蝴蝶,“接着。”
盒子刚一脱手,他就着急忙慌的甩手,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那个是?”云溪灵的目光跟着木盒移动。
凤忆初扯了扯嘴角,语气淡淡道:“容澜渊托我送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托你送来?!”
如果说送花让她意外,那现在凤忆初说的话足以让这份意外变为震惊!就这样两个针锋相对的人,居然也会互帮互助?莫不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大概是云溪灵脸上的震惊太过夸张,凤忆初好笑的揪着她的腮帮,压低声音逼问,“有必要那么吃惊么?”
云溪灵躲开他的手,处变不惊的凤眸中难掩探究。“可是....”
“好啦。”凤忆初双手抱胸,语气温柔的仿佛哄孩子般满是宠溺。“虽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但我也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吧。而且说起这个盒子,小灵灵你知道我在容王府遇见谁了么?”
凤忆初笑的不怀好意,“悄悄告诉你哦,我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容澜渊和姜家小姐相谈盛欢!”
姜家小姐,那应该就是姜芸儿了吧。
云溪灵面不改色的扒拉着花瓣,平静的让凤忆初很是挫败。“你都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云溪灵反问。
凤忆初心里小算盘打的噼啪作响,“小灵灵你仔细想想,容澜渊和姜芸儿姑且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他又称呼你为‘云儿’,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云溪灵就知道他要拿姜芸儿的名字说事,“云字意缥缈无形,也象征祥瑞吉庆,有很多人都会取其为名。偶尔遇到昵称相近的,也不足为奇。”
“话虽如此,但容澜渊顶着你未婚夫的名头和另一个芸儿亲近,就是于理不合。”凤忆初继续筹备着挑拨离间的大计,“尤其容、姜两家的长辈,也有过结秦晋之好的意向。小灵灵,你和容澜渊的婚事,真的要慎重考虑啊。”他说的诚恳,言语间更全是为她着想。
“你现在承认他是我未婚夫了?”云溪灵狭促的看着他。
凤忆初一时语塞,屈指轻敲她的头顶,“不是,那么聪明的一个脑袋怎么就抓不住重点呢?”
云溪灵笑而不语,凤忆初说的那些事情,若说她全然不在意那绝对是假,不过她现在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云溪灵侧身将怀里的花束交给蝴蝶,“忆初哥哥向来洒脱大方,可不是那种会背后议人长短的人呀。”
一顶高帽带的凤忆初不是滋味。
“当然,我也知道忆初哥哥是因为关心我才再三叮嘱。所以你放心,方才说的那些我都记下了。”云溪灵故意诱导着话题结束,“等回到帝都后,我会亲自找容澜渊求证。”
凤忆初刚要扬起的嘴角就这样僵在原地,“小灵灵你太不可爱了。”
他无力的嘀咕,云溪灵权当没听见,开始委婉的下逐客令。
“忆初哥哥还有其他事么?”东西送到了,没事的话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凤忆初不满的斜瞟着她,心里气不过。干脆伸手揽住对方腰身,足尖一点,如烟云般腾空而起。“你家小姐我借走了,亥时之前送她回来。”
他的动作太快,蝴蝶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消失在夜空中。
冰凉的晚风卷起他们的衣袖发丝,骤然腾空的失控感令云溪灵措手不及。哪怕她有意与人保持距离,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得不抓紧男子腰间的锦缎。
“忆初哥哥!”
急促的风声将她的声音淹没,云溪灵被吹的脸颊生疼,眼睛也睁不开,下一秒面前的风渐渐转小,她试探性的掀起眼皮,入目处是一截蓝白相间的袖袍。
“稍微忍耐一下,我们很快就到了。”
凤忆初目不斜视的抱着她在屋檐树稍上腾跃,几个眨眼的功夫,他们就来到了藏经阁的房屋上。这个时间刚好是僧人在做晚课点,离得近了,合寺众僧的诵经声也就清晰了。
云溪灵小幅度的侧过头,眼前庄严的阁楼在急速下降。随着凤忆初的一个提气,两人轻飘飘的落在阁楼的屋顶上。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云溪灵心神稍安,“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赏月啊。”
凤忆初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原本郁闷的心情舒畅不少。“这里是伽蓝寺的最高点,站在这儿,可以轻松俯瞰佛寺全貌。不错吧!”
男子俊逸的脸上仰着笑容,自古多情的桃花眼中只倒影着她一人的面容。
炽热的眼神让云溪灵不敢直视,“是很不错。站在这里能深刻体会到诗文描述的‘危楼高百丈,手可摘星辰’。”
凤忆初得意的轻哼,拉着云溪灵坐在屋檐上。“这里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地方,几乎每次来伽蓝寺我都会抽空跑上来。春赏花秋赏月,到了夏天就带着瓜果上来吹风,要是冬天还能披着斗篷赏雪呢。”
不得不说,凤忆初是会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