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指挥中心大楼,最高机密室。
兽型态下的巴克蹲伏在厚厚的地毯上,垂首面对着眼前的座椅——准确来说,是面对盘坐在椅子上的那个胖男人。黄毛大狗的表情如此肃穆,甚至近乎谄媚——尽管他心里也清楚,自己只是对着空椅子屈辱叩首,而展现在面前的这个男人,也不过是虚拟的投影罢了。
“犬族统领巴克拜见总统大人,请指示!”
翘着二郎腿,像整坨猪大肠般堆在椅子上的总统大人狠吸了口掐在手里的雪茄,吞吐起云烟来,表情尽显痛快,眉头却已悄然紧皱,“巴克,最近前线的战局你应该也清楚了吧!”
“是的,总统大人。”巴克低下头道,“自号救亡组织的那群恐怖分子近期加大了袭扰的频率与力度,江都附近多处据点遭到破坏,外围阵地已经被他们切割得七零八落,动物园与港口的爆破事件更是令全球媒体集体哗然。联军也曾试图展开反击,但所派出的七路军团全部败北,犬族战区最高指挥官布莱恩上将在坐镇峡谷炮台指挥战事时不幸遭敌突袭,壮烈殉国。我们联军伤亡颇大,不得不采取守势,暂时与敌军进入僵持状态。”
“正如你所言,局势已经到了坏得不能再坏的地步了。”总统大人掐灭雪茄,转饮起红酒,“江都的战略地位与战略价值你想必也清楚,作为你们犬族的首都,同时也是犬族与人类社会最重要的沟通平台,它若是沦陷,不仅将使得犬族自治领遭受沉重打击,再难作为我们人类世界屏障的存在,更会使我国的重要工业区直接面临敌军爪牙的威胁。如果把整体局势比喻成一盘棋的话,江都就是一处重要的棋眼,谁占据住它,谁就掌握战争的主动权。只要江都还在我们手里,一切都还好说;江都若失,则局势必将一发不可收拾!”
“我国近期的经济也不怎么景气,财政赤字一直没法解决,而且与瑞肯、乌萨斯这些邻国的边境紧张局势还在继续,世界各大国早已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开战。议会那边已经决定将财政收入的百分之九十划作国防开支,可我觉得怕是依旧入不敷出。毫无疑问,我们已经濒临崩溃了!”
巴克朗声道:“犬族永远效忠于您,我们的利益与人类一致!”
“说得好,真不愧是我们人类的好战友!”总统大人手头的空红酒杯在扶手上顿了顿,示意侍从为其满上,“鉴于布莱恩上将已经殉职,江都战区我们的军团群龙无首,那么我……若是给予你们犬族全部的主权,并由你担任江都战区最高指挥官,能否控制住局势、保护我国免于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呢?”
巴克故意装出一丝惊讶的神色,但语气依旧沉稳:“总统大人,这……”
“行了,不必再推辞了!你的军事才能我很清楚,有多少次,我没考虑到的方面你都已经了然于胸,我自以为是的计划在你眼中却漏洞百出。我承认,虽然你没上过一天军校,可你的帅资却完全不逊色于我国的任何一位元帅!我需要忙着去处理那些属于我们人类世界的问题,不可能将大部分精力花费在这里去跟一堆愚蠢的原始动物打交道,所以说——伙计,该替我分分忧了!”
巴克略加迟疑,最后还是抑制不住狂跳的心脏,还是匍匐于地,“在下……领命……”
呵呵,期待了这么多年的愿望,此时此刻终于,实现了……
“好!从即日起,犬族统领巴克,升任江都军区最高指挥官,不仅包括自治领内的所有军政大权,包括我们协防的志愿军以及各类装备等,都通通交由你负责!”总统大人大笑。
他没有注意巴克的眼神深处,一团火焰正在伴随心脏剧烈跳动着。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前进吧,伙计!”总统大人打了个响指,投影瞬间结束,椅子还是那把空椅子,不仅坐垫整齐如初,就连椅面都还是冷的。
巴克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掐灭了自己身旁的投影仪,随即变换作人形——分明是个二十来岁的儒雅青年,身材中等,着一身黄褐色正装,鼻梁上还挂着一副黑框眼镜,毛茸茸的扁耳软趴趴地平摊于脑侧。抬眼望去,墙上满是人类颁发的各种荣誉勋章,以及互相斜插以表双方友谊的联合国旗帜与犬族灰底方格犬首纹章的国旗,他微微冷笑,转身离去。
推门而出,白牙、汘泽、迪克、赤利这些犬中佼佼者也早已化作人形,身着统一的黄色军装,分列两行。
“统领,结果如何?”站在最前面的白牙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正如我所料想,两脚兽那边自顾不暇,急于从动物世界的权力游戏中脱身,果然干脆地将一切军政经济等主权交还给我们犬族了。”巴克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眼前众多犬中英豪便已经兴奋地一齐欢呼起来,相比较喜怒不形于色的巴克,这些犬族新一代的英杰们似乎就显得有些肤浅了。
“我们已经拥有足够的资本来完成我们长期以来憧憬已久的愿景了——去开创属于我们的时代。”正说间,巴克已走过铺好的红毯,径直来到窗前,极目远眺而去。
大楼下方的草坪早已被特意修剪一番,灌木丛以横八竖八、合计六十四个体型相当方格的样貌呈现,并于其间放置黑白两色共计三十二个形状、外观各异的棋子——像极了人类所发明的西洋棋。而在棋盘的整体格局之下,又以不同颜色的草木勾勒出完全不同的底色轮廓,仔细一看便可发现,那竟是犬族自治领与西方保护区内各国的版图边界。
巴克依旧维持着冷笑,接过旁侧部下递来的一枚小玻璃球,漫不经心地向楼下的草坪边缘砸去——清脆的爆裂声后,玻璃球与所撞击的白方兵卒同时破碎,棋子内部的红色染料喷溅而出,染红了狼国边境那个名叫凤鸣山的标识。
“帕雅丁家,少狼主……”
下一个落点,则是矗立于宛漠沙平原的白方骑士。
“古戛纳家,老洛戛……”
不多时,象征颖狼的白方战车也应声而碎。
“极地家,寒凌……”
一个,一个,又一个。血色自边境向保护区深处一路蔓延,狮族东岸渡口的白方兵卒、虎族鬼魅森林的白方战车、鬣狗尖牙岭的白方兵卒、胡狼九曲沟的白方骑士,还有豺族埃蒂斯关的白方主教、野犬白虎岙的白方王后,以及那最醒目的白方国王——圣城恩戈罗格……
接过最后一颗玻璃球,巴克仰面,感受着刺眼的骄阳,嘴角冷笑却是不减。他紧闭着双眼径直将它扔出——在阳光下反射出漫长尾迹的玻璃球横跨整个棋盘,不偏不倚,竟然击碎了位于黑方阵营阵列最后的、象征着人类城市的黑方国王。这次的染料格外多,溅射范围也格外广,不仅涵括了几乎整个保护区,甚至就连地图内的所有犬族、人类城市都已全部被染指,颜色也不再是那略显单调的血红,而是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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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恭喜啊,贵国终于重获自由,不必再当两脚兽的傀儡了。”待巴克听见这细弱的声线时,那个身着及地长袍的黑影不知何时已经再次走到了自己的身旁,高耸的兜帽遮挡了大半面容,唯有下巴与部分脖颈裸露在外,在骄阳的照耀下勾勒出尖锐的轮廓——像狗,但更像几万年前犬族为了两脚兽温暖的火塘,所背叛的那位兄弟与先祖。
“这难道不是我们应得的吗?”巴克并未回头去看来者,却已然收起了先前的笑容,虽是暖阳似火,吐出的话却格外冰冷,毫无温度可言,“请魔尊大人别忘了,我犬族,从来就不该是被奴役、被压迫的低种姓,而是本该和您的族群一样,去自由地索取阳光下的土地、去追寻上古诸神所留下的遗产。此时此刻,该让我们响应早已失去的、独属于我们自己的野性的呼唤了。”
“是啊,野性的呼唤……”被称为“魔尊大人”的黑影没有反驳,只是悄然从长袍下平摊着伸出右手——与他粗糙的手掌相比,那颗承载了上古魔道之力的、晶莹剔透的紫色石英是显得那么柔美,那么引人注目,微风轻抚之际,他甚至还依稀能听到远古魔狼颤抖着的低吟尾音。
老东西,当您选择用生命解开这颗魔石的桎梏时,是否曾料想过,有朝一日,它竟会重新落于我手呢?而对于此情此景,您又是否会后悔,曾经你所做的荒唐决定呢?不经意间,黑袍的阴影下划过一道邪魅的冷笑。
悠悠苍歌在流浪,最恨桎梏锁链长;长夜蛰眠惊觉醒,尽唤风云月下狂。
“该是我们上场表演的时候了……”
“没错。”
说罢,巴克亮剑出鞘,剑尖直指苍穹,居高临下的他正迎阳光,在眼前支离破碎的棋盘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愿以此剑,斩断一切阻拦我前行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