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郑长忆十七岁初来京城,他就开始照顾他。相识九年,他见证了郑长忆在这个皇宫中所遭受的一切折磨。
直到这半年,郑长忆跟了眼前这个跪地痛哭的男人,脸上才开始有了些许笑颜。
李源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过去,想起郑长忆跟自己欢天喜地跟自己分享他被人爱着的模样。
如今,这一切都如同梦幻泡影般破碎了。
他那么努力地想要挣脱命运的枷锁,却终究没能逃出这个如地狱般的囚笼。
火焰越烧越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是在为郑长忆奏响最后的悲歌。
黑烟滚滚升腾,将天空都染成了一片灰暗。
严孤山的哭声在火焰的呼啸声中显得愈发凄惨,李源的心也随着那火焰的跳动而愈发疼痛。周围的宫人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整个神坛都被一种沉重的悲伤所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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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源的脚步略显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自己的心尖上,跟着太子缓缓走出宫门。那高大的宫门在夕阳的映照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像是要将他们吞噬。宫门外,那辆马车静静地停靠在一旁,车身的雕花在余晖中闪烁着微光,熟悉的模样却在此时透着无尽的哀伤。
金环如同往昔等待主人归来一般,静静地站在马车旁。春日的夕阳浓烈得如同鲜血,将整个世界都染得红彤彤的,刺目的光芒让人心头愈发沉重。
太子迈着艰难的步伐走向金环,他的双腿仿佛被灌了铅,每一步都充满了挣扎。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将郑长忆的死讯说出口,可那悲痛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的喉咙堵塞,让他哑然无声。
他的双眼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满脸的悲痛和愧疚几乎要将他淹没。
李源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无波,可那微微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李源微微上前一步,他的表情平静得如同冰冷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戴着一张面具。
可那面具之下,是翻江倒海般的悲痛。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在汇报自己经手过的千百桩公事一样:“郑寺卿在宫宴中言行有失,已被处死,尸首已在宫中处置。”
金环从郑长忆踏入宫门那刻起,便在宫外苦苦等待,四个时辰的煎熬,让他的面容略显疲惫。不知是哪位好心或是多嘴的侍郎、将军提前告知了他消息,他的脸上此刻却平静得让人诧异。
只是那快速眨动的眼睛,透露出他内心极力压抑的悲痛。
他微微低头,轻声说道:“多谢李大人。” 随后,他缓缓抬起眼眸看向太子,那目光中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
他的嘴唇轻轻开合,仿佛背诵着一段早已准备好的台词:“殿下不要难过,我家公子让我转达,自己身患绝症,本就命不久矣,殿下莫要自责。”
太子听到这话,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他满眼含泪地看着金环,心中的愧疚和自责如野草般疯狂生长。他想起与郑长忆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温柔的陪伴、深情的凝望,而郑长忆却从未向他透露过身患绝症之事。郑长忆到死都还在为他着想,可自己却似乎什么都没能为他做。
郑长忆到死都在让自己不要道歉,不要自责,可殊不知……
李源看着太子要在宫门前失态,语气生硬地开口:“时候不早了,殿下上车吧。” 说着,他招手叫来东宫的马车。
马车缓缓驶来,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宫门外显得格外清晰。太子失魂落魄地走上马车,脚步虚浮,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李源紧跟其后,在踏上马车的瞬间,他转身看向金环,轻声说道:“金环,你也过来吧。”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和不忍。金环微微一愣,随后默默地点了点头,跟在李源身后上了马车。马车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三人各怀心事,沉浸在悲痛之中。
夕阳渐渐西沉,黑暗笼罩大地,马车缓缓驶离宫门,只留下一路的寂静和哀伤。
在马车中,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天空。太子的抽泣声似有若无地在车厢内回荡,每一声都揪着人心。金环依旧低垂着头,双手把衣角攥得更紧了,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极力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情绪。
严孤山坐在一旁,满心都是愧疚与无措,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郑长忆的死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的心头,他深知自己难辞其咎。而眼前的李源和金环,对郑长忆的爱护绝不比自己少,这让他更加觉得自己仿佛是个罪人。
李源毕竟年长,经历过诸多风雨,此时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看向金环,轻声问道:“郑长忆有没有安排过死后宅邸、仆从、财产的处理?宫里的查封很快就会下来,要不要先回郑府……”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马车里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金环缓缓摇摇头,依旧低垂着眼眸,声音有些沙哑地说:“不必了,郑府早就没人了。”
李源一愣,有些诧异:“宫里的人来的这么快?”
金环抬起头,目光先看向太子,那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随后又转向李源,缓缓说道:“李大人不知道吗?我家公子两个月前被带回京城软禁府中,府中除了我与银铃,其他所有仆从发卖……”
太子听到这话,满脸震惊,下意识地喃喃道:“可他给我的信中说一切安好……”
“安好?” 金环的眼中瞬间噙满泪水,直直地看着太子,“他早就被关疯了,你知道吗?他以为府里的下人都还在,他听说你凯旋而归,赤足散发地跑出去看,你知道吗?” 金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话语里满是对自家公子的心疼与不平。
太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微微颤抖,他的心像被无数根针扎着,痛得无法呼吸。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在的日子里,郑长忆遭受了如此多的折磨。
李源也是满脸的震惊与悲痛,他望着金环,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金环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在他那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划出一道道泪痕。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每一次抽泣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滴滴泪水。砸落在他那因用力而发白的手指关节和紧攥着的衣角上,洇湿了一小片布料。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公子生前原本安排我们把银票四成送回青州,在东海买的田产铺子分给府中的旧仆。如今郑府只有我与银铃两个人了,也用不了这许多……”
金环的眼神有些空洞,仿佛在透过马车的壁板看向遥远的过去。
这条路他跟着公子走了很多年,光是听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就知道,快要到家了。
他继续说道:“公子在府中的时候,常常说起殿下和李大人。他说殿下是这世间难得的知心人,说李大人如兄长般体贴照顾。只是今生今世,剖白心事太迟了,很多恩情还不完了……”
“另外六成银票和东海地契今晚整理好后会全数送至东宫,请殿下和大人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