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芝垂下眼睛看着他红肿的眼眶,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咽下心中的酸涩,淡淡开口:“世间苦难之人,从来都不在少数,只是你身在深宫,不曾听说。”
封斩夜怔怔地望着她,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当你眼睁睁看着原本平静的水面有一日突然决堤,冲毁田舍,滔天的洪水朝你涌来,那一刻比任何时候都要让人无力,只剩下拼命逃跑。”
顾青芝回忆起自己三岁那年,那场铺天盖地的阜江水患,她曾亲身经历过那次无力扭转的苦难。
“自打我记事起,就是在流亡的路上,我和风平随着爹娘到处躲避,可无论何处,都不能成为遮蔽我们的家。”
“洪水冲毁我们的房屋,淹没田地,所有人都无路可逃,只得选择北上,可它依旧如影随形。”
顾青芝平静地讲述那早已离她远去的经历,仿佛那过去的一切就只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封斩夜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倚在她身边听着,这还是她第一次向他吐露自己的过去。
“流亡的队伍不断减少,不停地有人死在灾难之中,洪水过后,疫病出现了。”
“其实洪水并不是流民死亡的主要原因,疫病才是,每个人都在祈祷自己不要染上,那病却总是悄无声息找上门。”
“我娘懂些民间土方,算是半个赤脚大夫,她虽能为那些病人缓解痛苦,却也找不到任何对付时疫的方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因病横死。”
“官府所谓的赈灾救济从始至终都没见到分毫,他们为了瞒骗流民人数,不仅忽略肆虐的疫病,甚至不断把染上时疫的病人投放入流民当中。”
“后来,洪水再次追赶上我们的脚步,爹娘本来水性很好,可那次实在太过凶险,为了我和弟弟的安全,他们始终浸在水里托着我们,直到筋疲力竭被水冲走,消失在洪流之中。”
顾青芝不敢闭眼,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封斩夜,她害怕自己一旦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出现当时的种种画面。
就这样,五岁的她失去了父母,和年仅三岁的弟弟彻底成了孤儿。
她们跟随着余下不多的流民浑浑噩噩地北上,渴了就去偷,饿了就去抢,不断地挨揍,忍饥挨饿,只为活下来,直到遇到渊颉。
只是这些,顾青芝实在无法宣之于口,那段时间的苦难日子让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只要自己和弟弟能活下来,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阿芝......”
心中酸涩,眼泪也跟着往下掉,不知为何,听着眼前之人的声音,让封斩夜感到一阵阵的心痛。
顾青芝所经历的,与自己所处那如虚幻一般的阴谋不尽相同,是更为真实而又无妄的灭顶灾难。
眼前的人看着却是如此平静,丝毫没有因为那些听起来万分痛苦的事情而改变神色,像是已经麻木了一般。
被他叫了一声,顾青芝的思绪渐渐从回忆中退出来,在诉说的过程中,她暗暗做了个决定。
“苦痛或许才是人世间的常态,失去所有并不可怕,可若是就这样被这份苦痛压垮,以后的日子只会更糟,更何况你还有柳嬷嬷,还有我。”
她伸手拢过封斩夜的肩膀,轻轻将他揽进怀里,封斩夜被那股清洌的气息包围,眼泪落在她身上,耳畔响着她的声音。
“以后,我来做你的家人。”
少年在她怀中轻轻点头。
“阿芝,我冷,你抱紧些。”
雪悄无声息地落下,龙图阁上的两个影子紧紧拥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