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栖梧桐枝

第1章(1/1)

那是刚刚立秋的时节,草木还未见黄,依旧郁郁葱葱。十三岁的许知月“被迫”离家出走,原因是一向宠爱她的母亲终于决定修剪她这棵长歪了的小树,列出了她的三宗罪:

其一,女红极差且竟毫无进取之意!其二,正经功夫不学,成日跟着许澄江(她二哥)学那些三教九流功夫!!其三,这是最令许夫人窒息的一条,许知月竟然用她的吆猪棍法误伤了皇上最疼爱的三皇子殿下.....好在那位小殿下只受了点皮肉伤,并且还深深为那套吆猪棍法所折服,煞有介事的拜了许知月作师父,这才使得她免受责罚。

哎,这整个上京也就大哥那能有她一个容身之处了。

一身青绿色布衣,江湖儿女打扮的许知月拄着她的吆猪棍走了整整一天,终于到了西郊的那处山林。

“W--yu!”知月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朝林子里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

“都怪容宸那个小憨子!看到本姑娘练棍不抓紧躲远点居然还往上撞,自己伤了不说,害得我还要背井离乡!”

生气,许知月刚出走时内心尚且算得上平静,可现在的她又渴又累不说,脚也被磨肿了。如果三皇子在的话,他一定会被知月内心的怨气打死无数次....

不多会儿,一只雪白的鸽子从层层碧绿中飞出,落在许知月的肩膀上亲昵地啄了啄她被热的红彤彤的脸,许知月摸了摸白鸽的脑袋,“好了小白,姐姐要累死了,快带我去大哥那儿”,白鸽歪了下头,随即飞上了树枝,领着许知月往山林深处走去。

说是山林,其实谁也不曾知晓它的全貌,其地处熙宁和雍国的交界,但数百年来,没有一方势力可以占据这片林子,它最明显的诡异之处在于:在熙宁这边看它是平原上的树林,而在雍国那里看则是直插云霄的山林。

有小白在前面带路,知月很快便豁然开朗,难得开阔的平地上静静地立着几间竹屋,这是知月的大哥许云霁的药庐。

“大哥!我来投奔你了!快赏我一口水喝喝,你妹妹要不行啦~”

“好浓的药味儿啊”,知月瘫坐在屋外八仙桌旁的竹椅上,拎起桌上的茶壶兀自给自己倒了盏茶,久未闻回声,“咦?难道大哥不在家吗?”她朝里屋探了探脑袋,只见一缕缕白雾如烟般袅袅婷婷从竹门的缝隙里幽幽飘出。

“哥?你在吗?”许知月走到竹门旁,狐疑着推开了它,只见飘荡的白雾中隐隐约约有个身影,似乎还在......发抖?

知月直觉那人不是大哥,一双好看的杏眼谨慎地眯了起来,她握紧了手中的吆猪棍,慢慢走了过去。

很快她便发现那人坐在浴桶之中,草药味想必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知月的脑瓜子转得飞快,难道大哥这种谦谦君子居然也会搞金屋藏娇这一套吗?“喂,”许知月试探性的轻轻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难道......是被药味熏昏过去了?反正这雾足够浓,知月索性直接走到了浴桶旁边。就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看来是误会我的好哥哥了......”。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少年的脸,知月伸出手轻轻拨开了那头散乱的墨发,一张清秀的脸映入眼帘,长长的睫毛上沾了些许雾珠,紧皱的剑眉和眉上那些道鲜红的伤痕又使他显得异常坚毅,像一幅色彩鲜明的画。

好美...知月喃喃低语道,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哦对!”,知月赶忙摸出袖中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小心翼翼地往少年眉上的伤口抹去,“这么俊的一张脸,可不能给留了疤才是。”话音刚落,少年竟突然睁开了双眸,死死的盯着许知月,那双眼睛无比深邃,却又很清澈,沾染着一丝雾气,许知月吓了一跳,急急缩回了手,眼睛却仿佛被少年的眼睛吸住了一样,怎么都转移不了视线,她傻傻地愣在了原地,耳中只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

然而,仅片刻少年便又陷入了昏迷,“不是吧!”知月瞬间回过神来,着急地上前轻拍他的脸“喂,你怎么了!”

——“知月?是你来了吗?”,采药归来的许云霁隐约听到了妹妹的声音,“大哥!是我,”云霁眉心一跳,居然真的是这丫头来了,“你快来看看,这个人不知怎的又昏过去了!”,云霁精准地注意到了那个“又”字,他忙进屋放下药篓,疾步上前查看。

只见少年面色发白,唇无血色,但他身上仅有一些擦伤,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让他失血过多的地步的。知月突然注意到地上的一滩红色,幸好有雾气遮掩了一些,才使得画面不至于太过狰狞,“大...大哥,你看地上,好像是血啊”,知月从没有见过这么多血,她只觉得自己快要踹不过气来,于是果断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云霁看着知月慌忙的背影微微蹙眉,知月居然晕血?

许云霁轻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那滩血暗红的血,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在药庐旁发现少年时便为他试过脉,这孩子不知经历了什么,受了很重的内伤。云霁给他准备了逼出瘀血的药浴,如今看来确实是有效的,但没料到他体内堵了这么多瘀血,竟直接让他吐到这幅虚弱无比的模样。药浴里似乎也掺杂了一丝血腥味,看来是吐过血之后清醒过来撩了把水拭嘴?

间歇性昏迷啊,云霁想着,从药篓里拿出一株新鲜的地心子,仔细揉搓至出汁后将其放进了浴汤里。

生血丹,现在也只有生血丹才能让他真正醒过来了......

知月踉跄着从里屋跑出来后,一屁股坐在刚才那把竹椅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天呐,怎么这么难受”,说着便把青瓷盏中的茶一饮而尽,她现在可是没什么心情细细品茶的。

云霁出来看见知月这幅惊魂未定的模样,心下万般复杂,“知月,”他沉声道,“你晕血竟如此严重吗?”,“啊?”知月转身看向哥哥,茫然道“晕血?可我看到自己受伤流的血不会头晕啊”,云霁扶额,“你那点小伤还是莫提了,药柜第七行西数第二个抽屉,里面有一瓶药丸,每日晌午服一颗,可以减轻些症状”。“好,”知月起身打算去取,又停了下来,有些怅然地问兄长“只是减轻吗?”,云霁被妹妹问的发笑,便逗她道:“确实不可根治,你往后再跟人家打架可要注意不能见血,免的被人知道掣肘,反打回去了”。

“哦,我知道了哥。”本是来避难的,谁成想竟莫名确诊了个无法根治还影响打架的病,知月耷拉着脑袋很是忧伤。

李长青留下的这方药庐虽然简朴,却并不简陋,甚至还有个不小的书房,他将自己所有的医学知识和经验记录成册,待到其去岁其孤身前往逍遥城之时,那些书卷已近堆满了一面墙。这些年,李长青带着云霁四处游历行医,言传身教,幸而云霁悟性极高,又于“医”这一字上求知若渴,李长青终于也算是后继有人。师父离开后,云霁一直留在这里,册中记录的丹药种类甚多,他须把药庐里尚有材料的几百种丹药全部试着炼制一遍才可安心。

落日的光温柔地洒在信纸上,又恋恋不舍地一点点消散,云霁赶在太阳完全下山前写好了书信,他朝窗外吹了一声短促的口哨,不多时,一只灰色的鸽子飞了进来,稳稳地站在云霁手上,“麻烦你了小灰,实在是事情比较紧急,才让你这么晚跑一趟将军府”,云霁有些愧疚,小灰蹭了蹭他的手心,抓住装信纸的竹筒,振翅飞走了。

“哥,吃饭啦!”知月饿的不行,于是决定亲自下厨,等许云霁出来时,已经烧好了一锅杂菜汤还烙了几块饼子,“行啊小丫头,都学会做饭了?”云霁颇为赞许的夸奖道。

“你别说了,我要是没这门手艺,今晚高低得饿死在你这里。”知月白了兄长一眼,狠狠咬了一大口饼。

云霁歉意地摸了摸鼻子,赔笑道“实在是为兄的错,等我回家了给你做北疆的菜吃,辣口的。”

知月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转而又有些失落道“可是大哥什么时候才回家啊?”

云霁喝了口汤,无奈笑道“本来这几日便可制完剩下的丹药,可是又捡到了这个小病人,他受了不小的内伤,我好歹得将他医好再走。”

“那我便等大哥一起回去好了!”

知月这话倒是提醒到了云霁什么,他皱眉问道“我倒忘了问你,你怎的突然跑到我这里来,爹和娘可曾知晓?”

闻言,知月干笑了两声,不自在地挠了挠头,“我就是想大哥了嘛,所以过来看看你,你放心,一早便和爹娘说过了。”刚说完便闷头喝了口汤。

云霁挑眉望着知月“知月从小到大,每次说谎都能让为兄一眼便瞧出来。”

知月泄气地放下碗,无奈地看向兄长:“大哥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聪明啊。”

云霁轻笑道:“算不得什么聪明。说吧,为什么偷偷跑过来?”

只见知月缓缓竖起了三根手指头,学着母亲的口吻颇为幽怨地向兄长阐述了她的“三宗罪”。

云霁向妹妹投去同情的目光,“你生自将门世家,女红之事确实不必视之过重,至于功夫,虽说能打胜的就是好功夫,但到底是正规的功夫能对付的人更多些。”

知月点点头,兄长说的在理,但她自觉已经对“吆猪棍法”有所领悟,所以轻易是不大想放弃的,罢了,大不了以后偷偷练好了,知月如是想着。

“小三皇子殿下还拜了你做师父,知月啊,你这辈分往后可不低喽。”许云霁打趣道。

“哎呀大哥你别提这事儿了,我自己还是个半吊子呢,何况学的还是主流不齿的吆猪棍,这到时候皇上发现我教他儿子这种鬼东西,不得狠狠治我的罪呀?”知月想想就害怕。

“堂堂皇子,到你这竟成了烫手山芋。”,云霁被妹妹逗笑了,其实,这小丫头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皇上娇惯三皇子,依了他的话也只是将其当作小孩子过家家,自是不会真让知月去教他功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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