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郭旭扬所料,后山的密集房舍,与会客殿左侧及后侧的,相差无几。每一间屋子都无人居住,房内摆设仅一床、一柜、一套桌椅。简单、粗陋,甚至……无趣。
郭旭扬的耐性确是极好。同昨晚一样,他继续不厌其多的一间又一间地搜索着。当搜到第三百八十七间之时,终于又让他发现了一间地下暗室。
他手举火折,顺着蜿蜒的石阶,拾级而下。四壁嵌入四颗夜明珠,将那不甚大的密室照得透亮。
看到室内的景物,郭旭扬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竟不自觉地滚下两行。
正对面悬挂着他的恩师——风逸珪的等身人形布画。然而,风逸珪健硕颀长的身形与俊美绝伦的容颜,于画中却不复存在。
画中的风逸珪,双臂高举过头,一柄长剑将交叠的左右小臂,牢牢地钉在山石当中。红色的血液,从风逸珪的手臂处流淌而下,将湛蓝的衣衫染成一片血污。画中的他,被钉挂在陡峭的石壁上,头脸身躯亦有多处鞭痕血迹,心脏处更是被扎了一把匕首。画中之人,尽显濒死边缘的憔悴。
更令郭旭扬愤怒的是:风逸珪画像下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张黄纸剪成的人形,纸上用三毒尸血写着“风逸珪”三个字,纸人被罩在一个黑色半圆形铁制樊笼之中,樊笼上贴满符箓。这是一种民间“咒术”,诅咒死者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火折掉落在地,郭旭扬“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朝着风逸珪的画像,一叩到地,“为什么……你就这么恨师父吗?这到底是为什么?!”
郭旭扬的泪,滴湿了地上的泥。自从师父离世之后,他无数次在梦里与师父相见。重逢的梦有多甜蜜温馨,梦醒后就有多失落孤寂。梦中百转千回的慈爱的身影,与眼前这幅血淋淋的画像重叠,他的心,如千刀万剐那般疼……
咒术是否灵验,无人可考。今生之人,无法预知来世。然万重山对自己的师父,使用如此恶毒的诅咒,布画上的刀刀划痕,更凸显出其对风逸珪的深深恨意。这些,都是郭旭扬无法忍受的!
不论咒术是真是假,郭旭扬都绝不允许任何人,玷污恩师的亡灵!
据传,只要让纸人摆脱樊笼的钳制,并将其燃烧殆尽,此咒立解。
郭旭扬泪痕未干,他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伸手便去揭那铁制樊笼。
自从进入信义门的那一刻起,他处处小心留意,此刻他却是不管不顾,心中所想唯有一个——解咒!他根本不在意,冲动的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解咒”之举,他绝不愿耽误一瞬一息!
他拿起樊笼,狠狠地砸在墙角。他正欲抓过纸人之时,地下室一阵颤动,一根根如成人小腿般粗细的铁柱,自上落下,直插入地底深处。
原来,樊笼处设有机关。那樊笼的重量,刚好控制住机栝。郭旭扬掀起樊笼,机栝上移,数十根铁柱瞬间将入侵者、石桌及那幅风逸珪的画像,俱都拦在正中。
铁柱出现之时,郭旭扬背后的湛卢剑已然在手。他正欲将内力贯注于剑身,挥剑劈断铁柱,石壁上的孔洞内,已喷进一团团蓝紫色的毒雾。眨眼间,成百上千枚暗器毒箭,从四面八方向他狂射而至。
风逸珪画像的旁边,又垂下一条长幅,上书:老东西想你了,下去陪他吧!
显然,这是万重山留给师弟郭旭扬的。这句话的意思,他们师兄弟都很明白。万重山很清楚,郭旭扬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但他也很明白这个师弟身上的弱点。看到师父被凌虐的画像和被诅咒的禁术,郭旭扬不可能无动于衷。
自从“瓦岗寨”外的“一线天”之战后,郭旭扬便知自己倘若中毒,毒素就会迅速侵蚀经脉,且直攻心脉,难以救治,运功亦无法将毒逼出体外。是以,他踏上石阶之时,已紧闭气门、护好心脉,以防中毒。
然他在气门紧闭,且以五成以上的真气护住心脉的情况下,根本斩不断万重山为他“精心准备”的牢笼——比玄铁更为刚硬的紫金铁,所锻造而成的铁柱。
郭旭扬右手挥剑斩落毒镖乱箭,左手将方才掉落在地的火折吸入掌中。他将火折整个儿扔在黄纸人上。黄纸遇火即燃,须臾间化为灰烬。
咒术已破。他一面抵御浸毒暗器,一面将风逸珪的那幅画像一并点燃。师父在他的心目中,崇敬不可侵犯,那样的画像,他绝不能再留在世上!
郭旭扬被困柱中,各种暗器如暴雨而至,从头顶到脚趾,无处不在地向他发动攻击,而包裹他周身的雨势,却始终没有停止。
湛卢剑裹挟着剑气,一轮又一轮地拨扫开密不透风的毒雨。郭旭扬的后背已经汗湿。
若想劈断紫金铁逃离此地,他估摸需要动用十成内劲。而若打开气门、不守心脉,则他必定身中剧毒。值此两难之境地,万重山的三个亲传徒弟,已听到动静,抢身进入密室。
“怎么是你郭大侠?”程渺第一个现身。当她看清刺客的面容时,很是惊讶。她见过郭旭扬几回,知对方与自己的师父交好。暗夜潜入本门重地之人,怎会是他?
“叔,叔?”年仅十六岁的何之冲,亦是怔愣在当下。他与大姐在赶来此处的路上,大姐对他说:“来者是坏人,无论是谁,杀!”
何之冲虽然话说不满四个字,但别人说的,他却能听懂七八成,亦有自己的感情好恶。他很喜欢眼前这个郭叔叔,郭叔叔以前还指导过他的武功。为什么郭叔叔变成坏人了?真的要杀他吗?他左手握刀、右手握剑,平日里最爱打架的他,此时却摇头退了两步。
最后出现的是寒韬。他慢慢悠悠地走下台阶,懒洋洋地倚靠在墙壁上,望着被困的郭旭扬,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完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