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好奇地问她赎身要多少钱,梦尘笑了笑回答他:
“五年前我还值五千万,现在只要五百万就够了,一折大减价,尾货促销,非常划算。”
“多少???”,老管眼球震颤,“五百万???你们老板不如去抢!”
梦尘捂着嘴笑:“你也觉得我不值五百万?”
试飞员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纠正:“不是,我不是说你不值钱!”
他立刻引用少校教育他们的、让他们不要沉迷烟花柳巷,更不要落入给游女赎身的骗钱圈套的话转移对方注意力:
“你赚钱的时候,老板就会把你的赎身价标得特别高,如果你赚钱更多,你的赎身价格就会涨得越多,游女就算再努力也永远攒不够自己的赎身钱,赎身价永远会比你赚的更多!”
他喝了一口茶继续引用,“逐渐地,游女就会发现这个事实,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冤大头客人,一次性把这个赎身价付清,为了找到这样的客人,游女就会加倍努力卖花酒挣钱,就算真的找到了冤大头,你们的老板也是只赚不亏!”
梦尘愣住了,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这其中的问题:
“那,如果像我这样价格跌了的呢?”
老管有点犹豫,但还是决定告诉她:
“赎身价越跌说明你卖花酒的销售额越低,点你的人少,就更不可能找得到帮你赎身的客人,长此以往,当你的利用价值跌到零……”
老管把手往脖子上一划:“处理掉,或者转手卖到国外去,然后告诉剩下的游女说是被人赎了嫁人去了,叫她们也努努力,对客人好一点,碰碰运气。”
梦尘想起了那几个比蓉湘年纪更大的、有一天突然消失不见、老板称是前一天晚上被客人看中后赎身嫁人了的游女。
“那、那我怎么办!”,梦尘一怔,以往那些被自己刻意忽略的种种细节浮现在了眼前。
她早就对那些一夜之间不翼而飞的游女有所猜测,但内心的角落总是抱着一种渺茫的希望
——万一呢,万一她们真的是被赎身后嫁了人,从此脱离了花柳阁呢?
此刻,这样自己骗自己的谎言被眼前的男人无情点破,她的心脏瞬间被苦涩和恐惧填满。
“哎呀你别怕嘛,我瞎说逗你的!”,老管赶紧打着哈哈说道
“这都是我们长官说的,这家伙压根都没来花柳阁玩过,还在那说得头头是道的,不知道从哪本地摊文学看来的东西,多半就是编出来吓唬我们这些兵的,目的就是让我们不要来这里玩。”
他喝了一口茶:“他叫我们不要助长不良风气,什么减少需求就能影响供给,还说什么如果人人都不来花柳阁玩,这种业态就会逐渐式微,以后就不会有那么多被拐卖的妇女儿童,也不会有被哄骗、觉得干这行赚钱而销户、自愿去当游女的人了。”
梦尘瞳孔涣散,她就是被拐卖而成为游女的人,老管的上司所述毫无疑问是真实的。
“你别信他编的这些,他就是理想主义的烂好人一个。”
管巍桦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谁的忙都喜欢帮,爱管闲事,天天操心这操心那,迟早要秃头。”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恩竹说的这些事情多半是真的,但是反正他什么也做不了,不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害怕,你能不能帮帮我?”
梦尘没有别人可以依靠,她期待眼前的男人或许能因为这两个月以来的相处,给她提供一些帮助。
“你能不能帮我赎身?钱我以后还你。”
“我可没钱。”,老管抓了一把花生,“如果我是个富哥的话或许会帮你。”
他拿起茶几上的纸牌,问梦尘:
“别聊那些了,你会不会打牌?我们玩点什么换换心情?”
梦尘摇了摇头,她不想草草结束那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话题:
“你知道我是怎么变成游女的吗?”
管巍桦见对方死咬不放,想到她今天被人打了也挺可怜,于是只好放下纸牌陪她聊这个:“是为了赚钱?”
梦尘低下眼睛看着脚尖:“是拐卖。”
她的脸隐藏在头发的阴影里,“因为我没有出生纸。”
她解释道:“自愿销户的游女,会把出生纸抵押在老板那里,挣够足够的钱可以赎回出生纸,然后拿着出生纸就可以去公民署重新登记,恢复公民身份。”
梦尘的手指甲掐进了沙发的纤维之间:“我没有出生纸,赎身之后,需要按新报人口流程登记,老板说这个非常麻烦,所以我必须帮他赚很多钱,他才愿意给我办。”
梦尘痛苦地回忆着她的童年,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是在一家风俗店的后厨。
她最早的记忆不是那些婴儿车上的风铃玩具,也不是父母笑着逗她的画面,更不是毛绒娃娃和小裙子。
而是厨房里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声、菜刀和砧板的相撞声、小厮对着厨师大吼催菜的声音、一个游女问厨房阿姨牛奶放在哪里的询问声。
她被当时的老板几十块钱买回来之后,随手就扔给了店里的游女喂养。
没有经验但又寂寞非常的女人们打听着婴儿的食物,用厨房里的批发牛奶、米汤、以及用来装饰盘子最后被客人当垃圾剩下的胡萝卜泥和蔬菜泥把她喂养大。
瘦小的身板却正巧被另一家主打主题演歌的风俗店老板看上,给了她原本的老板几千块钱又把她买走。
“之后我就跟着店里的姐姐们和老师们学演歌,十六岁初登台就大受欢迎,初夜权拍卖到了三百多万。”
梦尘的脸像是在月亮的背面一般看不清。
“二十三岁凭《红叶恋歌》人气登顶,第二年选上了花魁,然后被现在的老板出手买下,搬来了花柳阁。”
“我以为你会是我的盖世英雄……”,她很小声地说着老管听不清的话。
“但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你还有你们,都是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我的命运的帮凶罢了。”
管巍桦探出脑袋去看梦尘的表情:“你在嘀咕什么呢?你哭了吗?”
梦尘摇了摇头,再次抬起了脸,她背对着月光,老管看不清她的表情,隐隐约约似乎是在笑:
“没有,我有点困了,我们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