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醒风双手插兜,不屑一顾:“年节没什么意思,小孩子才喜欢过年节。”
他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下巴,“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回家才正常!趁大家都放假的时候,我正好专心再把架构的细节捋一遍,等节后政务大厅正常开放,我们立刻去注册成立。”
他不好意思承认,其实是因为他没咬下来恩氏航运,没脸回家。
“醒风先生要不要来枫眠山庄过年?”,低着头看合同的恩喜儿突然发出邀请。
树醒风一愣,他本能地怀疑有诈:“你要干嘛?”
“不干嘛。”,恩喜儿专心看着合同,头也不抬。
“听说王城管得严,说是怕环境污染什么的,过个年节连烟花都不让放。”,她翻了一页,“带你见识见识凌水的节日气氛。”
树醒风狐疑地看向对方:“你先签合同,我才敢在你这过夜,大白天的我不怕,不过刚来凌水的时候你是怎么搞我的,我可都记着呢!”
恩喜儿抬起头翻了他一个白眼,她按了一下办公桌上的按钮,让人叫来律师,把合同递给他们去核对。
“搞得好像我求你来似的。”,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爱来不来,你就跟你的六个跟班一起过年算了!”
她起身准备走人。
“他们几个放假都要回家。”,树醒风的眼睛飘走,“我一个人,吃饭可以点外卖,只要不出门,没什么危险,不需要跟班和保镖。”
恩喜儿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拿出手机打电话给负责客房管理的家丁:
“收拾一个客房出来,树先生要在我们这过年。”
“我什么时候说要在你这过年了!”,树醒风涨红了脸,“你这人怎么自说自话就决定我的事情!”
这家伙分明一脸期待的表情。
恩喜儿捂着嘴嘲笑:“说什么吃饭可以点外卖,一听就知道没做过饭,也没点过外卖,什么餐厅过年节还接外卖单子?基本都放假了。”
她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从自己的书房出去:“不如趁你那几个跟班还在,让他们帮你这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收拾好东西送过来吧!”
……
年节将至,枫眠山庄焕然一新,整座山的公路上都挂上了火红的花灯,园林内四处是新年的装饰。
枫眠山庄进门的中庭里,全族老小聚在一起,欢喜地在红色的纸上写着新年的对联,孩子们用手握着毛笔写福字,老人则挥洒墨水,舞出吉祥的词句。
除了恩喜儿。
她在书房里独自往绿色的长纸上写字,这是从她父亲开始立下新的规定,若有族长离世,断不可扫他人之兴,年节大家该如何过还是如何过。
“旧人离世乃气象更新之意”是他的原话,但恩喜儿心里实在是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情,窗外的那些欢声笑语,是她的父亲再也听不到的声音。
“仁心善举传百代,万古长青福寿绵。”
随着最后一个字写下,从回凌水到现在为止从未落泪的恩喜儿终于无法再压抑她的情绪,她没有办法再假装一个坚强勇敢,甚至有些冷酷无情且铁石心肠的、优秀的族长继承人。
她的心是肉长的,姐弟三人的母亲早逝,父亲自小对她们有多疼爱,她心知肚明,特别是当她回到凌水从医院接走父亲的遗体时,主治医生告诉她,恩老爷在抢救的时候依旧呼唤着她的名字。
他多想在最后的时刻再见自己远在他乡的女儿一面。
恩喜儿捂着自己的嘴,她不想让自己哭泣的声音被外面的人听见,只是模糊了双眼,让泪水无声地淌下,从她的指缝间滑落,滴在那绿色的对联纸上,烙上她的思念和悲痛。
树醒风躲在书房的门外,他刚才开开心心地往恩喜儿的住所走,想给她展示自己刚跟老人学着做的竹编花灯,不料正好撞上这一幕,于是赶紧撤到了门旁,从木门的缝隙偷窥。
他看着那个坚强、高傲、自信又强势的恩喜儿独自哭泣的样子,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剖开的竹条,或是被撕裂的宣纸,但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做,他只是一个枫眠山庄的客人罢了。
树醒风的胸口很难过,像是被做花灯的浆糊堵住一般。
他又开始怀疑自己有哮喘了,现在他开始觉得大概是因为凌水太潮湿,冬季的山上又寒冷,这才让他原本十分健康的呼吸系统出了问题,以前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像是把他的肺泡进了结冰的池子里。
他的手指不禁蜷曲,不小心抠了一下花灯上的纸,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谁!”,恩喜儿赶紧用袖子擦掉泪水,一秒钟变换了声音,“什么人鬼鬼祟祟!”
她十分警惕,马上就要按桌上的按钮呼叫家丁。
树醒风拿着花灯从门后走出来,他举着自己刚刚做的“小兔子”,拿在身前晃了晃:
“我才刚走到门口没两秒,就被你抓到了,本来想着突然跳出来吓唬你一下呢。”
“幼稚。”,恩喜儿轻笑出声,“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是我刚刚做的花灯,第一次做就能做成这样,很厉害吧?”,他沾沾自喜。
“你做的这是……年兽?”
“……是兔子。”
恩喜儿抱着肚子难以自制地爆笑,嘲笑树醒风的手笨得跟脚一样。
树醒风并不生气,只是温柔地看着对方,看着她借“笑出眼泪”的由头,将一直以来忍耐着的那些情绪通通宣泄出来。
他不知道的是,恩喜儿在一边笑着一边擦眼泪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他眼神里那种连树醒风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暗中萌发的情意。
恩喜儿虽然小对方一岁,但她母亲早逝,俗话说长姐如母,她很早就担起了照看弟妹的责任,外加她的感情经历也比只知道埋头念书、专心赚钱的树醒风要丰富,实际上恩喜儿的心智比树醒风要成熟得多。
所以她不仅先于树醒风发觉了他对自己的感情,同时也发现了树醒风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对她别有用心。
只不过,恩喜儿并不打算提醒对方。
她只是默默地欣喜,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早也对这个聪明自信、志向远大、挥斥方遒的青年暗生情愫,但此时两个人所扮演的角色实在是不适合发展更多。
更何况,对方来自王城的株树塔,那个人尽皆知的魔窟。
树醒风就像一朵邪香四溢的花朵,让恩喜儿觉得,一旦好奇去查看,就会发觉其实对方不过是怪兽的一根触手,拟态成一朵鲜花的样子。
如果不小心被他吸引,就会被那头恐怖的巨兽一口吞进肚子里——连着恩氏航运一起,成为商业并购的牺牲品。
哪怕花朵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
除非,花朵发觉了自己的内心,并且愿意脱离怪兽,在她的怀里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