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呼吸着,“我不相信是运气不好,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恩喜儿想告诉他,这边本来就是山高皇帝远的南地,这里宗族势力盘踞,眼红恩氏家业的人不在少数,大订单突然出问题很可能就是有人故意为之,想要敲打一下他们这两个小年轻新开的合资企业,提醒他们要开辟新的航线记得来拜码头给好处。
只不过这里的规矩就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自己大意没防住就不要怪别人,若是上纲上线不给人留面子,那恐怕就要变成两个宗族之间的斗争了。
但她把想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航运想要现代化转型,这些传统的拜码头文化也需要与时俱进。
“已经在检查货船残骸了,不用多久就会出结果。”,恩喜儿从一旁的书柜上拿出一个名录,“这次出事的航段是南岭城伍氏一族的地盘,我来联系一下伍老爷那边。”
她安慰着树醒风:“你不要着急,本来新公司上路就是一个积累的过程。”
树醒风瞟了一眼她手里的册子:“这是恩老爷的遗物?”
恩喜儿点了点头:“我们这边做生意讲人情社会,我新上任族长,大大小小的事情繁杂,疏忽了一些礼节。”
她没告诉树醒风,其实那个大的航运单子拿下来的时候,她就给沿线的各个族长送去了礼物,只不过伍氏旧守传统尤为严重,不承认她一个女人做族长。
伍老爷不仅退掉了礼物,还给她回了一封信,内容大约是说他们恩氏一族竟然让女人摔瓦,还让女人做族长,简直是礼崩乐坏,数典忘祖,不成体统,定会被取而代之。
“伍老爷,是那个天伍航运的头头吧?”,树醒风挠了挠下巴,“喜……恩掌柜,我觉得我们得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
他很聪明,猜到了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趟会出事?”,树醒风目光尖锐,“你投的保单,金额太大了。”
“我不认为你是那种会为了骗保而毁掉我们努力成果的人。”,树醒风直视着恩喜儿的瞳孔,“不如告诉我吧,我们是合作伙伴,不应该有所隐瞒。”
恩喜儿欲言又止,她不知道应不应该让他这个“局外人”来掺合他们这边的宗族斗争。
“喜……”,树醒风下了一个决心,“喜儿姑娘。”
他严肃地说道,“虽然我不是恩氏族人,但是我认为,血缘不是家族唯一的定义,只要心胸足够宽广,天下所有拥有相同志向的人,都可以是一家人。”
他垂下睫毛:“就像你收养的那些孩子,他们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他们在你的教养下,会和你有一样坚强的内核,相比血缘来说,这样的精神,才是能够真正绵延不断、万古长青的东西。”
树醒风看着一脸惊叹的恩喜儿:“请喜儿姑娘也把我当作你的家人。”
“不管是困难还是考验,都让我们一起来面对。”,他的目光坚定,眼里闪烁着琥珀色的光辉。
“树先生,你可能不太明白。”,恩喜儿虽然内心欣喜,但同时十分忧虑,“南地宗族问题繁杂,你只要一只脚踩进来,就会很难抽身。”
她不愿让对方入局,被这种传统的糟粕绊住:“你恐怕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摆脱,就像你说的,好男儿志在四方,醒风先生人如其名,不应该被困在这里。”
“我就算是自由自在的风,也有想珍惜的人。”,树醒风惊觉自己下意识说的话越界了,立刻红着耳朵补充:
“我的意思是,喜儿姑娘这半年多以来待我不薄,我们的合作一直很顺利,我也想在困难面前,为我们的合资公司出一份力......我们分明是一半一半,所以我也不想让你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压力,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恩喜儿没有可以再反驳他的话:“好吧,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
树醒风听完整个又臭又长的故事之后,了解了前因后果,只丢下了一句“bull shit”,就表示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处理,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枫眠山庄。
在那之后恩喜儿好几天没再见到树醒风,她以为对方是被这盘根错节的情况吓跑,没想到过了几天之后,伴随着货船残骸检查报告一起到来的,是一封匿名信。
“恩氏丫头若想要姓树的小子活命,就亲自来南岭见我!”
恩喜儿大脑一嗡,赶紧给树醒风打电话,对方已经关机,她又给之前联系过的那两个下属打电话,也是关机状态。
她唤来几个家丁,让他们去一趟南岭,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半夜三更,一个家丁提前赶回来给她汇报他们了解到的情况,恩喜儿听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树醒风用别人的名义拟了一个航运订单,装上了上次恩喜儿让他拿去退掉的贺礼,运费提得格外高昂,专门委托给天伍航运来送,这个单子是从南岭运到王城,而且特意要求天伍必须通过王城诚树保险公司投保,保单赔付额高达十五亿。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当他安排在王城负责提货收件的人拿到那几个箱子的时候,里面最名贵的那只翡翠镯子竟在重重保护之下,依旧断成了三截。
收件人便在王城提起诉讼,诚树保险介入,诚树认为这是故意骗保之举,于是申请调查,扣押了对方的货船,进行全船检查。
诚树保险的总裁正是树醒风的一个堂兄,他早就嫉妒树醒风的天赋,这次骗保案的天伍航运所在的地方又离对方最近出没的凌水十分近,于是他怀疑是树醒风故意设局,想坑他一笔保费让他吃亏、从而在同辈竞争中折他的势力。
于是这位堂兄便派人去南岭调查,打听得知果然是树醒风花现金委托了一个当地平民,帮他下的订单。
但他苦于手上没有树醒风破坏镯子的证据,于是便让人联系了伍老爷,匿名告诉他这个订单的主人是树醒风,而伍老爷则认为是跟树醒风合作的恩氏航运的恩喜儿做的这个局,想要报复上次的事情。
然而要命的是,不知道是谁用一个匿名账户从海外打了一笔钱到天伍航运的银行账户,还备注了“这是预付款,事成后按我们说好的共享利益”,王城的法院立刻判定是天伍航运骗保无误,将其所有船只的航运许可扣押。
更离奇的是,就在伍老爷怒气冲冲地在族内开会,表示要积极应诉,拿树醒风和恩喜儿杀鸡儆猴,一众族人竟然出来给姓树的说话,表示不要走诉讼调查为好,他惊觉不对劲,内部调查发现,居然天伍航运上上下下都被这小子骗了个遍——
树醒风跟他们说株树氏商业集团看上南方航运市场已久,想要在这边进行一批合资格的航运公司的收购,但是因为他想在家族成员中崭露头角,希望大家能帮他把收购的价格做低,显得他谈判很厉害。
他说愿意用个人账户把购股后的差价双倍奉上,并且用匿名帐户给他们每个人打了一笔预付款,备注内容和被法院抓到的那一笔一模一样。
这群各怀鬼胎的伍氏族人一听有利可图,又已知伍老爷这个控制狂不可能同意便宜卖股,便答应他瞒着伍老爷制造一些小事故,降低一点天伍航运的市场估值。
于是树醒风便说马上有个去王城的订单,让他们瞒着伍老爷接下来,只要对货船动点手脚,损坏一些货物。
他又拿出株树氏在王城的势力夸下海口,表示等船到了王城,肯定能把货损立案,有效地折下来收购价格,但没想到损坏的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几乎把天伍航运搞死。
伍老爷气急败坏,认为这分明就是树醒风和他的堂哥联手想搞垮天伍航运,然后再通过法院的判决,走破产重整的路子,对其进行几乎零成本的收购,而且树醒风很谨慎,整个过程中竟没有留下任何直接指向他的证据。
恩喜儿睁大了双眼,“所以说,搞到最后还真是伍氏自己人破坏了货物?”
家丁表示确实没错,所以他们现在不想把事情搞大,怕骗保的刑事责任落到自己头上,只能承认是货船本身有问题才损坏了货物,走正常的赔付程序;
伍老爷作为族长,根据伍氏家训,本家人有难必须帮忙,更何况现在要担责的是几乎伍氏全族,他只得自己吃下这单的损失,自掏腰包赔钱给树醒风的委托人,走庭外和解。
恩喜儿连连摇头,树醒风这一计利用了伍氏宗族规则的漏洞、各怀鬼胎族人的贪婪心理,还利用了他自己堂兄的嫉妒心以及株树氏的名头,把责任完全归为“为了帮株树塔干活”,将恩喜儿摘了出去的同时,又有效搞垮了天伍航运。
然而很明显,伍老爷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绅士。
他立刻派人把还没来得及跑路的树醒风一行人抓了起来,关押在了伍宅。
南岭是他们的地盘,高山叠叠,野林密布,只需趁夜将其抛尸荒野,说是他们登山时失足,没人能证明伍氏做了什么。
但伍老爷总觉得其中有问题,让人对树醒风的一个下属严刑拷打之后,得知姓树的是为了恩喜儿才搞了这么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