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却并不幸福。
沈韶从家丁那边得知,恩掌柜这会儿应该在书房等她,建议她过去找对方一起吃早饭,一边商量计划的事情。
沈韶轻手轻脚地穿过院子,她注意到空中似乎开始飘起了雪花。
她看到了在书房里写字的恩喜儿的背影——那么纤弱,那么单薄,但是又那么挺拔。
沈韶的胸口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她的心情十分复杂,她莫名地很想抱一抱恩喜儿,但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和理由。
“两处相思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头。”,沈韶看着恩喜儿手中的狼毫笔落下最后的一点。
她手指上的婚戒闪着光,似是从窗户被风吹进来的雨,字字句句将薄薄的宣纸嵌入厚厚的毛毡垫子,像是插入心脏的钉子,敲击着每一根敏感的痛觉神经。
沈韶站在她的身后,就像当年拿着花灯躲在门后的树醒风。
她只是风眠山庄的一个客人罢了。
“沈姑娘,让你见笑了。”,恩掌柜背对着她突然说话,反而把沈韶吓了一跳,“我小的时候,父亲总是在这个书房教我写字。”,恩喜儿低垂着睫毛自言自语:“有时候,我会突然很想他……想他们。”
她转过身来,用请求的眼神看向沈韶:“竹儿大了,又从小一个人去王城读寄宿制的军校,习惯了孤独和自立,总是不喜欢听我的话,还常常嫌我啰嗦……沈姑娘有机会的话,麻烦帮我和他说说,有空的时候多回来看看家里人,年节也不要老是踩着前一天才回来,请几天假也不碍事,早些回家,能多陪我们几天也好。”
她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可能的话,也劝他多和醒风见一见。”,恩喜儿的眼眶微微红着,“他一定也很想竹儿。”
恩喜儿讲了一些关于树醒风的事,试图向沈韶证明他并不是坏人,说他在中校改姓的那一天,把当年在凌水买的那套四房大平层过到了恩竹名下,还说那是他用自己兜里干净的钱,买下的干净的资产。
就算有一天恩喜儿和树醒风出了什么意外,有这样一个不动产在手里,也能足够两人的儿子平淡地娶妻生子,吃穿不愁地过上安宁的小日子。
几年前凌水市中心拆迁,刚好划到那片,拆了房子七七八八加起来赔了一千多万的补偿款。
沈韶恍然大悟恩竹银行账户上的巨款来源,应该就是拆迁补偿款和他参军这些年拿的补贴,外加各种军功奖金的总和,并非她之前猜测的是来自株树塔的“肮脏的零花钱”,也不是恩氏家族企业给中校的股份分红之类的东西。
“我把宅子的名字改作了风眠山庄,尽力守护好这里,便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能从那一切中脱身,离开株树塔回到凌水,哪怕受了万人唾弃,也还有我为他留一夕安寝之处。”,恩喜儿叹了一口气,“当然,我也明白,他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
恩喜儿缓缓闭上了双眼:“枫作风字,亦是木已成舟、远去之意……如今舟已入江海。”
“我们回不去了。”,恩喜儿睁开眼看向中庭飘落的雪花,“除非改天换日,江河倒流。”
沈韶脑袋里突然一亮,她顿时明白了为什么树醒风明明已经成功登上株树塔尖,却还是没有和家人团聚:如果他现在接回恩喜儿和恩竹,一旦他为了登塔所做的那些事情被政府查出,他一定会锒铛入狱,还可能会连累家人。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树醒风要是想安度晚年,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直到按他一开始所想的那样,摧毁整个现有的体制,让一切重新来过,以扶持新政府上台来换取既往不咎。
树醒风登塔后依旧手段不停,并非是因为在利益中迷失了自我,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回到凌水、回到风眠山庄、回到家人身边这件事。
他是想要打造一个人人都不再会被无情自私的皇室、腐败的贵族和官员、无法突破的阶级壁垒所伤害的、理想化的美好新世界——
他将会亲自操纵着株树塔,身披罪恶的血衣,不顾一切地冲向王城中央那座象征旧时代的大殿,直到为他所爱之人,构建一个能够展露笑颜的自由国度,哪怕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