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竹进入厨房讨要一个果盘,慎博郡主一听就举着锅铲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吼道:“沈千山你几岁的人了?!连基础的礼节都不知道?哪有让客人做事的道理?!你给我来洗!”
恩竹被这一嗓子吓得一抖,却见沈父一脸得意地接过恩竹手里的一袋枇杷,喜滋滋地再次进入厨房,如愿以偿有了理由继续和母女二人黏在一起。
军官心说天底下成大事的男人莫非都惧内?不过沈大人您这个操作未免也太别扭了吧,就不能直说想和老婆孩子呆在一起吗?非要挨一句骂?
恩竹坐在厅里的沙发上,看着不远处厨房里忙碌的三人,沈韶正在给汤试味,沈母正在炒一道菜,沈父拿着枇杷检查洗干净没有,还剥了一个喂给沈母问她甜不甜,反被对方嘲笑说他脸上的老人斑都快赶上枇杷了,沈韶听到这话笑得汤都撒了,一家子其乐融融。
“真好啊。”,军官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恩喜儿不会做饭,而且恩竹十岁就离开家乡去了军校,和母亲多少有点情感上的生疏和相处上的不自在,更多的只是尊敬和想要保护她的想法;树醒风将母子二人“赶出”株树塔后,又是二十多年不见人影,恩竹对他的感情以恨为主,又复杂地夹带着其他内容。
他们一家人从未有过这样的温馨时刻。
而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周都在这里上演,在沈韶工作之前,或许甚至是每天。
恩竹的胸膛里泛起一阵酸楚,他感到百爪挠心、如坐针毡、麦芒在背,他羡慕、嫉妒、恐惧、自卑,他想逃跑、又想加入,他被这刺眼的阳光温暖着,同时又被狠狠地晒伤。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起之前的事情:沈千山坐在马路对面的车上,恶狠狠地瞪他,并且让侍卫用枪抵着他的脑袋;沈千山在沈韶之前居住的公寓,拿着水果刀冲过来说要把他给杀了;沈千山否认他和沈韶的婚姻关系,并嫌弃地拒绝他剥的水果,以及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那厌恶得像是在看虫豸的眼神……
恩竹将双手撑在膝盖上,脑袋埋入了肩膀和胸口之间,他现在完全能理解为什么沈千山不喜欢自己,尽管他已经努力把自己的心伪装成完整的模样,用上全身的力气和所有的感情去爱沈韶,但如此用蜜糖泡着养大的宝贝女儿,怎么能嫁给一个野地里长出来的苦瓜呢?
“你个小猪呆坐着想什么呢?吃饭啦!”
沈韶一拍上校的肩膀,微笑着看向他抬起来的无措的脸。
“哦哦……”,恩竹犹豫地站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跟着沈韶坐到了圆桌上,像是做贼一般打量着桌上的饭菜。
“这孩子是怎么了?是不合胃口吗?”,慎博郡主见对方迟迟不动筷,疑惑地问道。
恩竹慌张地抬起眼来,连连摆手:“不不不,只是……”
他想离开这里,让沈韶一家人自在地团聚,而不是被他这个外人打扰。
“那就快吃吧。”,沈母温柔地笑道,“添一双筷子的事儿,不要想太多了,韶韶她那几个小姑娘家的朋友个个嘴馋得很,以前还读书的时候周末经常来我这儿蹭饭,我都习惯了!现在都长大了,不怎么来了,就我们三个人吃,我还觉得没以前热闹了呢!空有一副好手艺,怕浪费都不敢做一大桌子菜,韶韶说你很能吃,一个人顶仨,可把我乐坏了。”
恩竹一听这话,眼里充满了感激的神情。
沈母催促恩竹赶快尝尝她新学的一道炖蹄膀,说是东南水乡的做法。
上校听话地扯下一块尝味道。
浓油赤酱,咸香的同时带微微的甜口,蹄膀肥瘦适当,软糯无比,入口即化。
是家乡的味道,也是“母亲”的味道,是他想象中“妈妈做的饭”的味道。
恩竹的眼泪突然决堤,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他连忙抬起碗往嘴里扒饭,遮住自己的脸。
“快给人拿张纸。”,沈母让沈韶给恩竹递纸巾,一脸担忧地摇了摇头,“这大小伙子的,怎么说哭就哭了呢?是不是我做的味道不对?”
军官用力地摇头,嘴里塞满了米饭,努力稳住声带,含含糊糊地说很正宗,很好吃。
“异乡人在王城生活,总是不容易的。”,沈母叹了一口气,“韶韶说你十岁就一个人过来了,那么小,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年纪,也不知道你父母怎么舍得的……”
恩竹咽下混着苦涩泪水的米饭,把情绪强行憋了回去,放下遮住脸的碗,换上微笑:“多谢伯母关怀,其实还好,军校有吃有喝的,而且我是男的嘛,这不算什么。”
“男人也是人,你和韶韶这个年纪的,在我眼里都是孩子。”,沈母让他把碗递过来,又给他添了一碗饭,“吃这么香,让人动力满满,以后不要拘束,每周都来伯母这儿吃饭吧。”
军官愣了一愣,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默不作声的沈千山。
沈千山的眼神慌张地躲开了。
沈韶的嘴角勾起坏笑,她意料到了一阵劈头盖脸的骂。
“哦?”,沈母的眉毛挑了一下,“我就说是怎么回事呢,果然是因为你!”
沈千山连忙埋头扒饭,还发出【好吃、真好吃】的声音。
“你给我停筷,不准吃了。”,沈母脸颊肌肉抽搐了几下,“老实给我交代,是不是给人甩脸子了?是不是又拿你那一套幼儿园水平的善恶观欺负这孩子了?”
沈父一脸无辜,表示自己并非如此:“我没有,真没有,不信你问他!”
恩竹心领神会,连忙摇头摆手说没有。
沈母啪地将筷子拍在桌上:“停筷!”
上校吓得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没说你,你继续吃。”,沈母微笑着看向恩竹,然后一秒变脸恼火地转头瞪着沈千山:“我说过多少次了,不管人父母是做什么的,跟孩子有什么关系?上次电影节的事情我听说了之后,也严厉批评了韶韶,我说东碣公夫妇再无恶不作,他们的孩子也是无辜的!以前那几个小姑娘家的朋友来吃饭,我也一直鼓励她们几个要跟楚濯昂一起玩,说这孩子因为父母的关系被人排挤已经很可怜了,你们不能再欺负人家……他折腾嫣嫣是他不对,替朋友出头没问题,但是你们反击的时候,什么狠话都可以说,就是不能拿人父母说事儿!”
沈千山心虚地点了点头,还在嘀嘀咕咕地犟嘴,说自己没有。
恩竹看了一眼沈韶,脸上是【我记得你没拿楚濯昂父母说事,是别人来着】的神情。
沈韶回了他一个【哎呀别计较细节,白挨句骂又不会少块肉】的表情。
沈母重重地出了一口气,抱歉地望向恩竹:“你沈伯伯他也不是人不好,就是脑子太一根筋,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分什么清流浊流的……我一直叫他改掉这个习惯,也一直教育韶韶,为人要心胸宽广,千万别自居名门正派,就轻视他人,或抱有偏见。”
她喝了一口汤继续说道:“正邪二字,本就难分,清流世家若是心术不正,那就是贪官污吏;浊流出身若一心为民,那便是正人君子。”
恩竹突然明白了,沈韶身上那些不像沈千山的部分是从何而来,那样的温柔、善良、包容,以及对自己和树醒风的区别看待,毫无疑问是得益于这样的家庭教育。
“更何况,善恶本来也就是辩证的一种概念,水可为生命之源,亦可杀人溺毙无数。”,沈母翻了沈千山一个白眼,“啧!还什么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满门朱紫,我看你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多丢人呐,多丢人呢!”
沈父汗流浃背,唯唯诺诺地说夫人教训的是。
沈韶龇牙咧嘴地看老爹的笑话,并适时地打圆场:“哎呀妈妈你也消消气,其实沈老头就是嘴硬,还不是老老实实听你的话让人过来了嘛,也没有偏不让恩竹进农庄的门。”
“他敢?”,沈母笑着扬起下巴,“我看他不过是自知理亏罢了!”
沈中堂一脸【我的家庭弟位今天暴露无遗】的崩溃表情。
餐桌上又恢复了欢乐的气氛,沈韶叽叽喳喳地说着最近的趣事,时不时提起恩竹,让他补充一些故事细节。
沈母一直认真地听着诸如老管和梦尘、禄敦伯夫妇、傅桥声和周自衡之类的故事,温柔地微笑着点头,认可并支持每个人的人生观和选择;沈千山时不时吐槽两句现在的孩子都不像样,又被沈母引经据典、用比喻或举例一一驳倒,并嘲笑说他是个方脑壳老头,一点也跟不上时代,古板老土得很,一看就不招年轻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