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不登三宝殿嘛!”
“不敢不敢,小老头名不见经传,岂敢和佛祖比肩?”城隍爷摇晃着那张国泰民安风格的胖脸,笑起来满脸皱纹堆叠。
“当得起,当得起;强龙不压地头蛇,佛祖来了也得给你三分面子。”游野半眯着眼说。
“越说越过了。”城隍爷差点把帽翅都给摇断了,“仙人岭上仙佛寺,与我这破庙近在咫尺,两边只隔了一座山。这话若是叫那边听见了,只怕小老儿从此不得安宁。”
“你怕什么?那庙里又不见真佛,只是一堆泥胎塑像,被一群人装点起来赚香火钱罢了。”
“别别别,你还是住口吧!再说下去,小老儿只好下逐客令了。到底有什么事,说完了快走。”
游野咧嘴一笑,掏出刚刚到手的“吞象蛇”口袋晃了晃,问:“你见过这个东西吗?”
“没见过。”城隍爷的头好似被上了发条,打见面之后就停过摇动。
“这东西在永阳面世至少四年了,最近又害死了两条人命。你是这儿的地主,敢说一无所知?”
城隍闻言脸色微变,开始认真打量口袋;可看了半晌之后仍是摇头:“我的确不曾见过。这口袋看着也不像妖邪之物。”
“我说个名字:‘吞象蛇’,总该知道了吧?”
“听倒是听过,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人间?”城隍顿时变了脸色;“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故事流传了几百上千年,他自然是听过,而且也知道这东西是如何害人的。
“这得问你啊,你才是永阳地主。永阳城里这一亩三分地,出了什么事你最清楚。”
“可我的确一无所知。若不是你今天将东西拿来,我至今都不知此物在永阳面世。”
游野不满道:“你这话是糊弄鬼的吧?”
“岂敢呢?”城隍爷无奈,将手指着殿前广场和殿内神案的大小香炉,面露苦笑,“你且看我这庙里香火,是何等稀疏;如今这世道,有几人愿意来我庙中上供,又有几人会对神参拜,吐露阴私?人间之事,他们不肯对我说,我又怎么知道?”
“他们不说,你不会主动去查?”
“莫开玩笑;如今香火不足,整日昏昏沉沉;一年只他们抬着我出去巡游时才得出门一回,巡查之事多少年不曾做过了。荒废本职,惭愧,惭愧。”
“当真不知道?”游野继续紧逼。
“当真不知。如今我每日睁眼所见,只有庙宇前后这方圆之地。”城隍两手一摊,语气诚恳。
“照你所说,发生在城隍庙附近的事情你还是知道的?”游野原本严肃的神色为之一变,嘴角挂上阴谋得逞的冷淡笑意。
城隍一愣,原本满脸苦笑的表情渐渐收敛;“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半年前发生在城隍庙山门之外的一桩旧案。”游野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冷冽而严肃,仿佛长篇累牍之后突然闪现的一抹刀锋。
“嗬……”城隍深吸一口气,原本收敛的笑容又一点点重回脸上,“想问什么不妨直说,为什么要绕来绕去,只为了戏弄小老儿吗?”
“那我就直说了。半年前,就在城隍庙山门外的三岔路口,发生过一起车祸,您还记得吗?一辆泥头车,司机醉驾,闯红灯撞翻了一男一女两个横穿马路的行人。”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的确不假,有过这么一桩事;不过,也不能叫车祸吧?我记得那一男一女躲避及时,全都安然无恙,并非你所说的那般被撞翻了。”
游野追问道:“你确定,那一男一女都没死?”
城隍眉头微蹙,不仅不答,而且悠然反问:“你为什么这么问?那一男一女莫非有什么不对?”
游野仔细端详着城隍的脸色,似乎想从中看出点什么。
“我暂时没查出什么不对。那个女人,三个月又遭遇了一次车祸;同样是一辆泥头车,同样也是醉酒驾驶的司机闯了红灯,只不过那一次她再没好运气躲过去,当场被碾得粉身碎骨。”
城隍默然半晌,说:“听起来,似乎是孽障报还,命数如此?”
游野不答,继续问道:“那个女人已经身死,姑且不论,半年前同样在场的那个男人,你还记得吗?”
“印象不深,看着普普通通,不过是来来往往的一介凡人。”
游野冷笑道:“是吗?我还以为你这里香火稀疏,少数还愿意来上香进供的人,你都该记得呢!”
城隍淡然道:“那个男子并非香客,只是门前路过,从未履足庙内。”
“你果然还是记得。”
“……”城隍抿着嘴,心里憋着一肚子气,“记得便记得,又如何?小老儿在庙内整日无所事事,又出不得门,除了看人来人往,还能做什么?”
“没说看不得,我倒是希望您把当天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
“你既然感兴趣,就自己去查嘛。小老儿如今朝不保夕,只剩这一亩三分地得以自在,不想牵连许多因果。”
“我要是能查到也不必来找你了。”话说到这儿,游野终于摊牌了,“我确实找过他,可他话里话外,似乎把当天城隍庙外发生的事忘得干干净净,甚至不记得自己遭遇过车祸。我很担心,他最终步那名女子的后尘。”
“众人皆有命数,不必强求。”
“命数?被‘吞象蛇’害死的两条人命,也是命数?”游野提着口袋,语气中透着不以为然,“凡人的命数里不该有这些东西。”
“既是好心,你便自己去做,偏又来寻我小老儿,又待如何呢?”
“我不须你多做什么,只要一个答案。半年前我尚未醒来,你门前发生过什么一无所知,所以只能问你。”
城隍沉默半晌,似乎在心中权衡利弊。游野也不催促,静静等候。许久之后,才听到一声长叹:“你究竟想要什么答案?”
游野轻声道:“我只想知道,那个男子,当时是不是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