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狸闻言,笑出声来。
哈哈!
是她太老实了,安分守法,只想踏实过日子,却忽视了这个世道的参差。
江南城确实是个好地方,不过人嘛,世道参差在宫里待了十多年,什么人没见过?
“大人说得对,这纵火案并没有害到人,只是烧毁了一些财物而已,哪敢劳烦诸位大人日日上心。”
“是我思虑不周。”
崔前进冷笑一声。
原来,是个欺软怕硬的。
这几日天天催促,结果他嗓门一高,就知道怕了。
也是。
在江南城,他们知府是最大的官,就是这里的土皇帝,她一个外地人,还是夹着些尾巴做人为好。
“初姑娘知道就好。”
哼!
知府大人曾暗示他,这起纵火案,没必要深查。
“既然你配合我们,我们也会帮你查的,就这样,先结案。”他一板拍定,“哦,对了,方才这几人对官差不敬,要么赔些银子,保释出来,要么去牢里蹲半个月。”
独眼龙恼怒得双目一瞪:“你说什……”
“初一!”
楚狸打断,“去取银子,给几位官爷倒茶。”
初一点头,办事利索,很快,崔前进揣着怀里囊鼓鼓的银子,甚是满意的出去了。
独眼龙实在气不过:
“欺人太甚!”
这些当官的,简直就是以权谋私、肆意压榨的刽子手。
楚狸神色平静的坐下身来:“前几日,那个姓唐的大人确实在认真为我查此事,换成这个崔大人后,便开始打太极,我揣测了一番,想害我的凶手,或许与知府里当官的,有些关联。”
这很难办。
她担心与官府走动过近,会暴露自己还活着的消息。
独眼龙咬牙道:
“我们夜潜江南知府,探个究竟!再找到那姓崔的,我非打他一顿不可!”
“这样做,不是送上门被人抓把柄?”
“难道就此算了吗?”
想起方才崔前进的嚣张模样,还讹了他们一大笔银子,八个人都恨不得活活撕了他。
八大金刚虽然是混江湖的,有武在身,可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若真与官府起了冲突,必定吃亏。
楚狸想在江南城过安稳日子,便不能与官府撕破脸,而且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这个姓崔的虽然跋扈,天底下,到处都是狐假虎威之人。
当务之急是抓凶手。
她脑袋还悬在刀尖上呢。
楚狸提着指尖,思忖片刻:
“你去把小黑的尸体挖出来。”
“楚小姐的意思是……”
“那天晚上,小黑吃了大半只烧鸡,当场就被毒死了,想必它肚子里还有残留的毒药,看看是什么毒。”
一般医馆药铺,是不敢出售这些谋夺性命的毒物。
但是有见不得光的路子可以买。
独眼龙明白了,立马叫上刀疤脸和细眼狗,其他人则留在客栈保护。
几日过去,大黑狗埋在土里,尸体已经腐坏,在骨肉残骸里,发现了大量的砒霜!
砒霜乃必死的剧毒!
-
“走走走!滚出去!”
一家闹气哄哄的赌坊里,两个打手架着一个男人,粗暴的把人扔出去。
“我有银子!让我再赌一把,最后一把!”
男人满脸油污,眼睑发青,眼窝凹陷,已经赌了几天几夜没合眼了。
“张老四,你的银子都输光了,我们这儿概不赊账!”
男人跟中毒似的,疯狂的往里面冲:
“最后一把,我肯定能回本!”
“我押女儿,我把我女儿卖给你们……啊!”
“滚!”
“咱们这可是正经的赌坊,不干那档子事!”
男人被扔的滚了出去,滚了好几圈,撞在一双白色的绣花鞋前,他哆嗦着一双青黑的眼睛,疯了般的要爬进赌坊。
那双绣花鞋抬起,踩住他的衣角。
“踩到人了!”
他又急又怒的扯着衣角:
“你眼睛瞎掉了!踩到人了,松脚啊!”
“张老四?”
女子冷凉的声音扬起,“是叫张老四吧?”
他愣了一下,抬起脑袋:“你是……”
“不认识我,却敢放火谋害我?是谁指使你的?”
张老四浑身一震,眼中的惊惶藏不住,“什、什么?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不明白?”
楚狸薄笑一声,素手伸入袖中摸了摸。
张老四吓得不轻。
她该不会要杀了他吧?
那天晚上,确实是他放的火,可他做足了准备,没有被人发现,也没有留下把柄,她有什么证据要杀他?
他要报官!
她这分明就是诬陷他!
张老四怒从心起,用力拽出自己的衣角,扬言就要冲到官府去,却见女子摸出了一根金灿灿的小金条。
刹那,他眼睛都直了。
“没赌资了吧?”
“张老四,我这根小金条,够你赌半个月了,想不想要?”
-
城东,一座宽敞干净的普通宅子里,算不得奢华,但也有五六个下人伺候,在气候温和的江南,小小的宅子也格外明媚敞亮。
“这封信送到帝都城,亲自交到六皇子手里。”
“是,殿下。”
楚渊池封好密信,看着护卫离开的背影,坐了一会儿,才儒雅的拍了拍衣摆,起身朝外走去。
“焱儿。”
“爹!”
楚泓焱正在庭院中的树下看书呢。
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楚渊池看着粉雕玉琢的儿子,心头微暖,“学到哪里了?”
“《百家姓》,娘正在教我呢!”
楚泓焱双手捧着书,看的很认真,寻常孩子五六岁才开始启蒙上学,他今年才四岁,就已经认识很多字了。
杨婉已经不再是大皇子妃了,穿着普通的罗裙素衣,温婉大方。
“池哥,你在这里看着焱儿,我去厨房看看。”
“婉儿。”
楚渊池抓住她纤细的腕子,眼中的情绪很复杂,“你跟孩子受我牵连,跟着我受苦了。”
杨婉柔笑一声:“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楚渊池心绪复杂。
他本是天之骄子,一朝斗败,沦落至此,从天堂跌到泥潭,若非妻儿相伴,恐怕早就撑不住的想寻死。
迟早有一天,他会回到帝都城!
他会回去的!
欠他的、辱他的、欺他的,十倍偿还!
“爹,这个字怎么念?”
楚渊池思绪微收,笑着弯腰过去,“爹看看,这个字念‘晦’……对,是这个意思……焱儿真聪明。”
将来一定要争气。
他的指望与传承,便全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饭后,杨婉要去书坊里买新墨,带着楚泓焱一起上街,她进书坊里取了墨,才半盏茶的功夫,却不见楚泓焱了。
“焱儿?”
她神色惊变:
“焱儿!”
四处不见人,吓得手里的新墨砸掉在地上。
“人呢!方才还在这里的小男孩呢!焱儿,焱儿!”
楚泓焱不见了。
楚渊池赶来时,已经是一刻钟后的事了,随之而来的还有知府官兵,以及李知府本人也神色急燎。
好端端的,这孩子怎么会不见了?
这可是当今楚皇的皇长孙啊!
李知府不敢有丝毫马虎,出动所有官兵,全城寻找楚泓焱。
楚渊池四处奔走,急的满头是汗:
“焱儿!”
“焱儿!”
他跑得气喘吁吁,周围、附近能找的地方,全都亲自找了一遍,却连楚泓焱的影子都没见到,心中的焦急犹如火烤,片刻不得安。
焱儿!
他唯一的孩子!
他的孩子!
他青年失志,失去一切,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打击,若是连儿子也护不住的话,他还有什么颜面称之为丈夫?父亲?一个男人?
焱儿,你到底在哪里?
别吓爹。
百姓们瞧见官兵出动、这排场与架势,不禁小声议论起来:
“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这么大的架势,连江南城都封锁了。”
“听说,最近有采花大盗在江南一带出没。”
“我可从没见过青天大白日里捉采花大盗的。”
“谁知道呢……”
官兵们四处找寻,急势匆匆,闹得百姓们心中惴惴,却没人注意到人影重叠的街尾,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楚狸在那里。
看着知府的这副排场,嘴角轻扯,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河西客栈。
“九皇叔……你,你是女子……怎么会……这,这……爹爹说你已经死了,难道……你是鬼?”
失踪的楚泓焱,此时正在客栈里,瞪大的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楚狸,已经呆愣的不会说话了。
楚狸招招手,让两个侍女端糕点和果茶来。
“你摸摸我的手,看看我是人是鬼?”
楚泓焱害怕又好奇,又白又肉的手小心翼翼的伸出去。
温的?
是人!
还活着!
“九皇叔!”
他高兴的扑入怀,用力蹭着她的胸怀,香香软软。
“原来你没死,还变成了女子,太香了!跟我娘身上一样香!”
他可喜欢九皇叔了。
自打有记忆起,九皇叔就宠爱他、偏袒他,总给他带好吃的,陪他玩,所有皇叔里,他就只喜欢九皇叔一个。
楚狸摸着他的头,眼底闪着复杂的光。
她想去过去划清界限,可即便躲到江南,也避不开过往。
身为九皇子的那些岁月,已经烙在了她的骨子里。
可能用不了多久,她还活着的消息便会传开。
真是麻烦。
她这个人生平最怕麻烦。
“九皇叔,你为什么变成女子了?你怎么会在江南?你不回皇宫吗?”楚泓焱人小,但问题多。
楚狸轻笑一声:
“这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