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坟山起大雾,她在石壁前见到的那个身受重伤的人,他说了不少话。说话的内容子慕予是记得的,可是再回想起那道声音具体细节,她记忆空空。
子慕予想着这些事,人已到老赵门前。
老赵正斜对着她坐在锄头柄上,翘起脚抽着水烟。
他的眼皮耷拉,眼睛只露出一条细缝,看着坟山的方向,不辨喜怒哀愁。若不是偶尔低头在水烟竹筒上吸一口水烟,此人酷似一尊望山石。
听见脚步声,他没有扭头或做出其他反应。
他还在看他的山,似乎周围的人和事与他没多大关系。
子慕予来到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坟山。
“山那里有什么吗?”子慕予好奇地问。
烟雾之中,脸和声音同时逼近。
老赵侧头,明显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子慕予:“你怎么能离我这么近?”
这反应奇怪。
不能离他那么近?
是他不喜欢被人靠近,还是别人本应该靠不了他太近?
为了不吓着他,子慕予特意将脚步放重,踢了几只石子,踩断两根腐朽的小木柴。
动静不可谓不明显。
退一步讲,老赵真的因为看东西、想事情太入神,或者年纪大了听力不好,没听见她来时的动静,老赵的神情也不太对。
他没有被突然吓一跳的惊讶,也没有被打扰、被冒犯安全距离的恼意,他好像只是没想到。
是发生了一件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时的不可置信。
子慕予脑内迅速分析着这一切,脸上神色不显,恰到好处地奉上与六岁多孩童该有的懵懂和笑容:“爷爷你还没告诉我,山上有什么宝贝吗,你看的这么着迷?”
老赵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嘴上已经烧黑的烟丝喷了出来,地上留下一滩水渍。
“坟山有坟啊。你一个看坟的,难道不知道山上有啥?”老赵悠然道,“你到我这来,不会就是想问我坟山有啥的吧?”
子慕予笑了:“当然不是。我听元卓说,你把旺财让给他了,我是想来谢谢你来着。”
老赵神色漠然:“我说了,它不是旺财。无所谓让不让、谢不谢的。”
“你为什么说它不是旺财?”子慕予歪着头,脸上是合乎情理的不解之色。
老赵有些不耐烦,他实在不想再理会那只狗的事,于是随便捏了一谎来搪塞:“我家旺财是母的,这只明显是公的,应该是哪里跑来的流浪狗。”
子慕予:!
旺财是公是母这件事,她从没留意过。
思绪有些震荡动摇,仅仅一瞬,她便稳住了。
不对。
她对自己辨骨形的能力还是自信的。
在一定程度上讲,狗比人,更容易通过骨头辨认。何况旺财头部的毛发并不长也不茂密,胖了或瘦了,头部都变化不大。
她心下狐疑,却没有直接质疑老赵的说法,而是道:“我也觉得它不像旺财。旺财眼珠子的颜色原本不是现在这种颜色的。”
老赵听了,不置可否。他的目光对上子慕予的眼睛,忽地有些怔愣。
他咽下口里的烟雾,两道吸烟从两个鼻孔灌出。
他伸手挥了挥,试图赶走面前的白烟,努力瞪大眼睛。
年纪上来后,眼皮盖的皮肤一层叠一层,自己好好的双眼皮大眼帅哥变成了如今的绿豆眼老叟,他不是没郁闷过的。
老赵在看子慕予的时候,子慕予也光明正大地盯着老赵看。
彼此打量,谁也不觉得对方唐突。
良久,老赵道:“你跟子明一点也不像。”
子慕予走过去,在老赵对面一个小草墩坐下,小脚丫晃啊晃。
“你应该是得了老年性白内障,眼神不好。我跟我爹爹是如出一辙的帅气。”她道。
“‘老年”我好像听懂了,’白内障‘是什么鬼?你是不是在骂我?”老赵的皱纹有点抖动。
“我说你眼神不好,你说我爹爹肾不好。到底是我骂你厉害一些,还是你骂我爹爹厉害一些?”子慕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