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他的真理。
自己很久以前就决定了这点。所以在学生时代凭靠自己的意志力争上游,找到了过得去的工作,这份精神到了现今也依旧陪伴着自己。
因为别说是力量微薄的个体。即使是作为庞然大物的龙头企业,他们并不是垄断了整个行业,只要市场上还存在着潜在竞争者的情况下,他们就必须尽可能的获取最大利益,以便在未来能够持续保持现今的优势,然后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巨变,就比如所掌握的科技被市场淘汰,或者大环境因素造成产品被禁止出口销售等等。
(当每个人在规划未来,咬紧牙关支撑的时候,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止步不前呢?)
而大企业会去争取硕大利润的原因不只是如此,也包括了股票的发行,所以必须对投资人负责,昂贵机械的使用所以必须在其被时代淘汰的期限内回利回本,想要可持续增长的经营才能长期性养活数以万计的员工,种种要素影响着产品的价格,员工薪酬,盈利率。
所以,只要整个市场结构无法做出有效的改变,慢慢的变成臃肿起来的经济体系只不过是在慢性死亡而已,而因为那个慢性死亡造成上层的焦躁,逼迫下层一起卖力的阻止死亡蔓延。
毕竟,每个企业都一如无法停止运作的巨大机械。
每个人都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一旦停止运作,里面的零件即使不损坏,也要被无情的淘汰掉——这就是裁员的由来。
而这些并非能够在照顾所有人的利益下,做出有效改变的事情。只有在最坏的情况下,人们才会痛下决心地进行切割以及推出全新的经济模式,带动整个社会步出泥浆吧——
习惯使然,刘耀陷入了沉默,下意识的思考经济体系弊害问题,忽略了一旁的米洛丽斯。
而少女在耐心等待了一阵子之后,才对走神的他发出轻柔的声音,呼唤:
“刘耀先生?”
“!!”
这让他回过神来,猛地抬起了思索时下意识低下的头。
“……抱歉。我走神了。”
“没事的。”
刘耀向突然被自己冷落在一旁的少女投以歉然的视线。而她摇了摇头,没有丝毫在意地微笑着。
接着,刘耀想起自己尚未回答对方的问题。
脑海在想起米洛丽斯的问题是什么后,经过刚才的走神,已经得到了那份答案的他小小的吸了口气。
在经过认真思考后,他重新开口:
“对了,有关于妳问我是否讨厌这世界的问题。我能给予的答案是——”
作为一个活在地球如今的世道与社会的一份子。
在面对表示疑惑的皇女疑问时,他将视线放回手上的事物,同时给予了自己坚定的回复。
“没有这回事。”
这一次,他端起盘子的动作一点迟缓的迹象都没有。
十分的干练利落。
也一如既往。
脱下了围裙,刘耀拿着装有食物的盘子,迈出脚步,走向餐桌的方向。而他身后的皇女也解开了绕在腰部的围裙绳子,伸手取下了自己项上的围裙系带,挂在墙壁的钩子上,然后迈出步伐,默默的跟在刘耀的后面。
这个时候,刘耀没有回头地补充着自己的答案。
“我绝对说不上讨厌这个世界。”
他平静的回应皇女。
“虽然会灰心、会抱怨,但我不会一直悲观下去,也不会停止自己的脚步……而之所以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说不定正是我很清楚自己比大多数人来得幸福的事实,所以才会这么说。”
(我不过是感到疲惫,在周围的竞争、打击中感到有些灰心……简单来说,这不过是在证明自己的过程中,对于自己曾经目睹与体验过的失败而感觉无力罢了。)
快速变化的市场环境就代表高淘汰率,想要占领那个份额的公司,里面的职场就是一个缩影,不管是主动退出,还是咬紧牙关支撑却依然被劝退。那里是无法套用经验法则的地方,自己就在那样的地方工作。
这明明不是什么好抱怨的事情,但是——
(我总会觉得,自己的人生缺乏了什么,自己的生命不该如此。)
在心里补充了这一句,神情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下,有些黯然。
即使如此,刘耀没有将内心这句话说出来。
因为他明白。谁都曾经有着无力,面对巨大挫折时,想要向人寻求帮助却没人伸出援手反而遭到冷眼相对,或者在理想与现实冲突、奋斗后依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事物的这些时候。
——这些种种的挫败在不断的磨练自己的心智与灵魂,让人不由自主的在某些时刻想要彻底的放弃、举手投降。谁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或者说,往后的人生中必然会存在。
然而,只要想到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有着和自己一样的人努力向上迈进,只要继续关注周身一直在发生着的、闪耀着人性光辉的事情的话,他就会渴望那份耀眼的光芒而迫使自己再次站起来。
这也是父母为他取名为“耀”的由来。
他会心想着,自己只不过在人生道路上的一些事情上遭遇了挫折,就这样灰心而迟迟无法振作起来的话,这样的姿态也太难看了。
要是不甘现状,那么咬紧牙关去力争上游好了,要抱怨要闭上嘴巴忍受也好,即使是虚无缥缈的命运、整个社会锻造出来的钢铁枷锁,也成为不了限制自己成长,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这是刘耀的信念。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大声的斥责想要随波逐流的皇女,不够一切的阻拦这个少女面对毫无意义的死亡的命运。顺带说明,这些是刘耀在大约十岁的年纪时,看到马路上川流不息的人流时顿悟,突然间明白的道理。
或许正是自己太早认识到了这些,塑造了这样的人生观,而他又不肯改变自身去迎合周围的环境,才会造就了现在有些偏激的性格。
连刘耀自己也未察觉,自己正在向皇女袒露那个伤痕累累的内心。
或许,是因为那双注视着自己清澈、未怀有丝毫恶意的淡蓝色双眸,并且对这个世界带有浓烈好奇的皇女,才让他放下了心防,说了这么多话吧。明明这并不是自己的风格才对。
刘耀在心里如此想着。
然而,面对皇女的疑问,他是无法将内心最深处的话语说出口的。这是因为他不想因为自己那接近脱离正常人阶段,有着浓厚哲学思想与资本色彩的思维——或者说,庸人自扰的想法去影响皇女对这个新来到的世界的感观。
“……”
一旁的米洛丽斯怔怔的看着把今早的餐点整齐地放在桌上的刘耀,微张着嘴巴,迟迟无法说话。
因为一时之间,聆听了那番话语,察觉了对方内心苦楚的米洛丽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才好。
她缓缓的将双手放在胸口上,闭上了眼睛。明明自己未经历对方避而不谈的那些事情,却能够体会到对方的迷惘与苦楚。
虽然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但是,皇女很快的吸了口气,呼唤了他的名字。
“……刘耀先生。”
她缓缓的张开了双眸。
因为不管对方再如何气馁、说出本身脆弱而渺小的部分,被对方拯救过的自己也会毫不犹豫的去肯定这个人的全部。米洛丽斯深信如此。也早已经很清楚,这份想要支持与回报对方的感觉不管多久也不会改变。她也感受到自己的这份心情,想要传达出去的想法尤其的强烈。
因此,米洛丽斯朝着背向自己的那个人,对着那道仿佛伤痕累累的背影,她语气万分坚定地说道:
“当初,刘耀先生说过要果断的抛弃责任这种话,我对您说过,这是错误的这句话。”
“……”
“当时的我在不明白您的过去,不知道您经历过什么的情况下就激动的反驳您了,我在这里想要对您表达我的真挚歉意。”
——明明自己也不明白对方之前是贯彻怎么样的生活方式,拥有怎么样的人生,她都对“般若”或者“刘耀”都一无所知。虽然不是自己的本意,但不管怎么说,不分青红皂白地反驳对方的话语是事实。
想到这里,米洛丽斯就不知不觉中紧握了双拳。
对方的生命中,也有无法言明的经历。而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
在对方的视线望过来以后,米洛丽斯的目光温柔而逐渐坚定起来。原本紧握的双手松开,右手放在胸口上。
“虽然到了今天,一个人在为了生存下来的时候,就必须果断的抛弃应有的责任这点……我需要和您坦白,现在的我依然觉得那只是您在强词夺理而已。”
但是——皇女接着如是说:
“但是……我真的很感激您,对我说过‘希望妳活下去’这样的话。”
是的。米洛丽斯很清楚,自己的一生都永远都不会忘记昨天发生过的事情。
当时的“般若”,现在的“刘耀”,是同一个人对着封闭内心,躲在心灵深处的秘密花园中——不但幼小无助,还只能无力发抖就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说,不必那样子生活了,她会留在身边陪伴自己。
这是让她从固执地牺牲自身的性命、来完成托雷斯皇室子女的责任中脱离出来的话语。而米洛丽斯一想到还是不久前——昨天发生的事情,她内心深处的心弦就被触动,迟迟都无法平静下来。
她的手放在了阵阵悸动的胸口上,想要体会心情上的这份感受变化。
有些东西是无法用言语传达的。
但是,如果不说出来的话,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将这份心情传达出去了。
只见米洛丽斯垂下了头,感受着柔顺的发丝滑落自己的脸颊带来的感觉。
然后,她抬起了眼眸,继续将心中各种的情感化为言语,语气坚定而轻柔说道:
“所以,您不必灰心。只要成为您自己就可以了。因为那样的您,是那个拯救了我、伟大而温柔的人。我是打从内心这么的认为的。”
“……”
另一边,察觉到心地善良的皇女试图安慰自己,已经从有些忧郁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的刘耀,顿时一句话说不出话来。
接着,他微微睁大双眼,在内心因为自身获得对方的肯定而下意识的松口气的时候,同时庆幸自己正在背对着皇女。
要不然的话——
自己此刻羞耻到了极限的表情,就会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下。
是的。
并没有错。
现在的刘耀他正在以米洛丽斯看不到的角度,用一只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孔。做出了这样的动作的时候,他微微弯着背,发出无声的哀嚎。
(希望妳活下去……咕,我、我竟然说过了那样羞耻的话……而且,我刚才居然在一个孩子的面前诉苦,太难为情了……)
虽然没有明确的向米洛丽斯说出自己疲惫的内心,但总结之前的话语,大致上就是这个意思。
因此,刘耀的心灵剧烈动摇起来,差点发出为了掩盖自己羞耻心情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