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吉祥熟悉这种目光,他在特高科里,见到的都是行走的豺狼,目光都这样择人而噬。
不过夏吉祥没有畏惧,而是抬头与他深深对视了一眼。
一刹那的精神碰撞,如同电流一样强烈,夏吉祥眼前猛然一震,激活了几个记忆片段,无声浮现在脑海里:
第一帧是这个津川义敏郑重交代任务,一众部下凛然受命,其中也包括自己。
第二帧是自己随同几个人在街道上行走,领头之人手里提着一个皮箱,自己走在后面,目光不时露出狐疑神态;
第三帧是自己待在一栋楼里,外面正遭受着轰炸,街道上好多人在跑,在呼喊着逃命。
而屋里好几人吵嚷着要分东西,桌子上摆着打开的皮箱,箱子里的钞票一沓沓取出来,而自己下意识的远离桌子,靠在一张铁床边上。
当箱子底层被掀开,众人惊呼着站起来准备逃离时,自己不假思索掀起铁床,缩在床板后面,紧接着墙倒屋塌,胸腹巨震,眼前一片昏黑。
······
“吉良君,想不到还能见到你,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带着阿贞盛装而来,想必除了吊唁次郎,顺便请求父亲大人给你们证婚吧?”
津川义敏的话语响起在耳边,打断了夏吉祥记忆,那语气热情,可是意味不明,阴恻恻的。
“啊,义敏少爷一眼就能看破了在下想法,果然英明睿智,令人钦佩啊。”
夏吉祥恭维应承着,作为资深杀手,他感受到强烈的杀意,而且他清楚,特高科的人杀中国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说杀就杀,只要怀疑你是抗日分子,就足够了。
中国人还不能反抗,反抗就坐实了罪名,必死无疑。
自己真是倒霉催的,送上门了。
夏吉祥脑海里高速运转,马上想到应对策略,迅速补了一句:
“啊,忘了告诉您,前几日机缘巧合,在下有幸遇到护本实隆将军,他对我意外幸存也很感惊讶,就让我在陆军特务部报到,听候效命。”
“哦~~一个弃子,想不到还能找到新东家,那么~~恭喜了。”
津川义敏哦了一声,神情颇为玩味;“护本将军与本家的敏次郎叔叔是同辈校友,同属关东军体系,少不得还要打交道的···”
刚才他确实有拔枪的想法,打算将夏吉祥当场灭口,但他不确定夏吉祥带没带枪。
作为上级主官,他是清楚东北特务身手的,不想被他反噬一口。
就在这时,一个老女人的召唤打断了两人说话;“哎呀,阿贞回来了!太好了,把东西赶紧拿进来,快到厨房帮忙!”
出来说话的,是一个日本妇人,五十岁左右年纪,穿着丝绸和服,身后还跟着一名穿围裙的女帮佣,看样子是津川义敏的母亲。
金素贞赶忙答应一声,将手中提着的礼品交与女帮佣,又拎起其余礼品,低头小跑着进入宅邸。
“啊,津川夫人,好久不见了。”
夏吉祥随即行礼致意,日本老妇正容还礼;“吉祥君,许久不见,既然来了,就请进来拜祭一下次郎吧。”
“是,请夫人节哀。”
夏吉祥再次行礼,老妇客气的点头,转身进了屋。
屋外,津川义敏沉默片刻,开了口;“夏吉祥,你曾是我的部下,也是我举荐你进了大连特科机关进行的特训,所以你要明白,为大东亚圣战献身,乃是你们满洲人的最高荣誉。”
“是!”
夏吉祥面无表情,回答得毫不犹豫。
“所以,那次爆炸事件,是一次清除行动,”津川义敏沉吟着解释;“那些参与行动的帮会分子,人多嘴杂,不利于帝国利益,所有非日裔的不可靠人员,必须清理甄别一番,所以~~只能委屈吉良君了。”
“是!卑职完全明白,津川少爷不必介怀。”
夏吉祥没有二话,态度显得非常坚定,伪满洲国的奴性教育,就是强调无条件服从,让奴才们毫不犹豫的送死,还要无尚光荣。
他无心解释自己失忆之事,知道解释了对方也不相信,反而欲盖弥彰。
“那么~~吉良君,”津川义敏狐疑的盯着夏吉祥的脸;“我感到很奇怪,经历了上次事件,你已找到了接收的新单位,为什么还要再来我家?再次与见我相见,不尴尬吗?”
“啊,这个,不敢欺骗义敏少爷,”夏吉祥没有犹豫,马上说出了目的:
“护本将军限令在下,必须找一个可靠女人,尽快结婚成家,在下想到与金素贞的婚约,还是老爷开恩定下的,老爷曾说收素贞为养女···”
“哼,住口!”津川义敏冷哼一声,神态轻蔑至极;“那是开战之前,帝国开拓满蒙使用的怀柔之计,父亲大人为了敦促你们满洲人忠诚奉公,才作出一些激励之言,想我津川氏为武士名门,怎么会让低贱的支那人玷污门楣,纵使名义上的养女,也断然不可!”
凌辱,彻彻底底的凌辱。
夏吉祥恍然明白,自己这具身躯的原主人,这些年来就是日本移民豢养的一条走狗,除了驱使利用,没有丝毫尊严可言。
呆愣片刻,夏吉祥压抑住内心波澜,语气平静的开口道;
“冒昧打扰了,义敏君,祭奠完毕,在下便会带着阿贞离开,还请义敏君不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