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野忽然发现,要经营刘府这样一座宅邸是多么的不易。
它太大了,太复杂了,自然也太需要气派和体面了,刘正风的名声虽不是靠这座宅子闯出来的,却可令任何人觉得这座宅邸于他十分相称。
可是树叶花瓣时时洒落,尘埃泥土不忘飞扬,只需要一夜停工,种种萧索颓废的痕迹就爬满了它的各处。
这座宅邸荒废了,而根本原因是刘正风颓废了。
昨晚一群人落败而归,之后他便遣散了所有家仆。
如今的刘府显得前所未有空旷,待王野踩着泥尘走入花厅,在其中见得一群等死的残兵败将,人也是昨日那一群人,但气氛天差地别。
岳不群已死,遗体躺在一只担架上,呼吸全无,甚至在白布之下,好像连身子都不全。
华山派众人均是一身素缟,簇拥在旁,闭目默哀。令狐冲人却不在其中。
天门道人则更严重,他失去一只手臂,脸色铁青,沉默寡言。身旁的泰山派众人,人人神色肃穆,有赴死的意志。
定逸师太面色惨白,也丢了一只眼睛,现在携带眼罩,和座下弟子诵念经文,仪琳也在其中。不戒和尚和董秋略显尴尬,立于恒山派后。
刘正风面色祥和,不是胸有成竹的祥和,而是坐以待毙的祥和,身旁是他的家人。但唯独一个黑衣老者靠得最近,两人抚琴弄萧,作潇洒远扬之曲。
不戒和尚是昨夜稍晚才到,无人可谈,直到见得王野才眼前一亮,走上前来。
要是昨日的众人,见到王野这么个“少年英雄”恢复伤势,多少得恭喜两声。但到现在,人人已无了那份心思,对王野的到来均视而不见。
“到底什么情况?”王野悄声问不戒。
“是左冷禅。”
不戒和尚简要说明了情况:“左冷禅没有离开,而是设计埋伏了他们,且多了个帮手,两人合力打败了岳不群。”
王野愕然问道:“怎么到了这关头,还要这般高手助左冷禅?”
“那人是东厂厂公,岳不群的大徒弟认识他,说他叫古今福,两人在福建斗过一场,一路追逃过来。结果这古今福居然是左冷禅的老相识……”
不戒和尚叹了口气:“哎,他们一遇到,各取所需,哪有不联手的?古今福,古今福……多有福相的名字啊,怎么这次竟做了阎王爷?”
古今福,居然是他!?
王野暗骂一声晦气,没想到会插足这么个电影版的boss人物,这人武功隐隐还胜过岳不群、左冷禅的级数,难怪连岳不群也翻了车。
不戒和尚继续解释:“若非有那个姓曲的老头跳出来帮忙,打了嵩山派一个措手不及,还有岳不群那个大徒弟,他们这趟一个都回不来。”
“你是说令狐冲?”王野眉头一挑:“他怎么了?”
“你放心,倒没有死。他忽然跳出来,说自个儿有个什么秘密在手中,甘愿告诉那古今福,只求古今福杀了左冷禅。”
“古今福其实没有中计,不过左冷禅却防了古今福一下,也就是这一下,岳不群临死之前爆发了一阵剑气,伤了左冷禅。”
“同时,令狐冲转身就逃,他一走,古今福也跟着去了。左冷禅和古今福一伤一走,四岳这边儿,正面压力顿时减少许多。”
“好!”王野称赞了一声,不愧是李连杰:“其实要的不是古今福对左冷禅下手,而是让左冷禅以为古今福对自己下手,如此见缝插针,好样的。”
不戒和尚也点点头,但仍是眉头紧锁,因就算令狐冲扳回一局,局势仍不乐观。
“要不是他,这群人没一个能回来。岳不群虽然逼退了左冷禅,但也就此毙命,只留下了遗体。八大太保亦被悉数重创,左冷禅索性没有追击。”
“到了这边儿,做主者换了天门道人,他决心就在刘府修整,与左冷禅拼命。不过宁中则、定逸师太、刘正风都没有了斗志。”
“刘正风为免殃及无辜,驱散了刘府之中的家奴,大家自个儿养伤了一夜,也就没人去通知你了。”
王野听到这里,脸色也是严肃,目光扫过花厅之中缄默的众人。
背水一战吗?
天门道人的决议虽显刚烈,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对于这点,王野没有反对意见,戚家军中早已习惯了这种境况,他很快进入了自己的角色。
不过他倒不像是众人一般彻底绝望,因在王野看来,左冷禅才是疯狂而绝望的那个。
试想这人在一月之前,还是万众瞩目众人称道的五岳总盟主,谁知道他暗中和转轮王、古今福两个人人喊打的东西搅合一通?
一旦消息传了出去,左冷禅武功再高一倍、四岳人死绝了,也是白搭,因武当派定然要插手其中,也许还会有少林。
现如今衡阳城的局势看来,当然是嵩山派占据巨大优势。可是在大局,他已经无子可下,这才使得一派掌门尊主,屈尊前来行驶刺杀之责。
如此一来,他没有大胜,就是大败。
左冷禅昨晚没有攻进来,亦是一桩明证。
他一是怕深夜混乱,无法顾全所有,走脱了漏网之鱼。于是要等守在宅子外边儿,困上一夜,熬一熬大家的精神头儿。
二来,则是兵法之中素有的“围三缺一”之说法,这人显然唯恐困兽犹斗、哀兵必胜,杀伤了他的几个太保。
这几个太保武功不错,忠心耿耿,他们亦是左冷禅东山再起为数不多的筹码,是他承受不得的损失。
这么看来,今日一战之中,左冷禅大盟主的心理压力,恐怕不比在场这几十张扑克脸小多少。
反过来说,刘正风自以为给了家奴一条生路,其实恰恰给了他们死路,左冷禅肯定在外边守株待兔,不容宅子里任何人活着离开。
刘正风当然想不到这些,他还持有着江湖人不祸及无辜的天真,想象不到左冷禅是那种真正要杀人全家的行事,也正是因为这份天真他才想金盆洗手。
……说来说去,实力上还是左冷禅占优,这还是他娘的一场硬仗!
王野忽然侧头看了看左右,走到了董秋面前低声道:“等会儿打了起来,你乘乱往外逃走,我会帮你拖住追兵。”
“现在很糟糕吗?”董秋问,她是被不戒连夜拉来的,也确实不太清楚状况。
“不算。”王野很想说是挺糟糕的,但在董秋面前他不愿这么说:“轻轻松松。”
董秋没说话,只是看着王野。看了一会儿,她忽然摇了摇头,王野则有些莫名的挫败感。
“你根本不擅长骗人。”
“哎。”
“我不跑。”
董秋直截了当道:“便是逃了这座宅子,又能去往何处呢?就算找到了归处,日后也一定被他们找到,无非也就是一个死而已。”
“你就不怕死?”
“我不怕死。”她仰起头,很骄傲,“我爹,我爷爷,我祖先都没有怕过死,他们为国家而死。我没那么厉害,国家不需要我,只能勉强陪你死了。”
“你输了,我就自裁。你看,我纵是势单力薄,总归亦能照顾好自己。”
她从怀中掏出一把剪刀,对着肚皮虚虚划拉了一下子。这动作把不戒和尚都看得冷汗直冒,王野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终于忍不住笑了。
“哈,原来是想着自裁,我早就发现你身上的剪刀了,只是没问。”
王野伸手,用指甲点了点剪刀的刀面,发出十分有力的声音:“我还以为你防着我,我还有点……伤心呢。”
董秋一呆,露出内疚的模样:“啊……这点我倒是不知道,真是对你不起了。”
“没关系。”王野又忍不住点了点那剪刀,抬头一看,他和董秋对上双眼。
董秋眼睛里酝酿着平静的笑意,她笑着轻声说:“王野,就让我跟着你……到死为止。”
“你不是不信这句话吗?”
“我可以说,你不许。”在这句话上,董秋身上首次有了所有女人都有的那种蛮不讲理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