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的眼神中淡去凶恶,狂风已经将血液吹向余晖整张脸。“就在柳树那边。”
他们去了,余晖的家,都难以称作为一个安乐窝。几棵树枝搭成的篝火,后侧则安放一张脏乱不堪的破皮沙发。里面的棉絮早已经把布料撑破,在这萧瑟冷风中,沙发内里表外散发一股潮湿和霉味。几张折叠椅变成了露天营地中唯一称得上家具的玩意。方向不一,柳树树枝对半折叠,便成了简易桌垫。康格尔顿注意到,沙发旁边就摆放着一个大型垃圾桶。
瑞雯走上前去,打开电话,几道闪光灯下来,倒是拍了几张照片。
余晖被康格尔顿用枪顶住太阳血,一步步往篝火旁走去。她高悬双蹄对准篝火上空,烤干上双蹄干涸的血迹与雨水的混合物。因为伤口化脓感染,余晖不禁要紧压根,仿佛她遭受过多次深入骨髓般的疼痛。“你看到了,我父母去暗面打工一去不回,房子空了,市政厅派房屋督查员收了,我便没了家。我也是第一个,去垃圾桶找了点破烂,在这拼凑出一个的睡觉。我男朋友,闪卫。我羡慕他有家,父母还和他联系。只因为成绩跟不上,学校怕他拖累本科及格率竟然找他家长来谈话。当然,不止他一个不适合走念书的路,这样一批还等到绽放的花朵,便被浇花培育的园丁提前剪短了根茎,等待凋落。有什么意义, 到头来只是拖延了父母抛弃他们的时间。月城,对我们来讲,就是炼狱。待在边境还能等到灵魂摆渡船呢。我们生下来受这份子气,也不见谁来拯救我们啊。良心都喂狗了。”
“所以替老板贩毒便是你给他们选的出路。”瑞雯伏坐在篝火对面,面对余晖。余晖抱住无处安放的后蹄两只,把头深深地埋下去,啜泣着。瑞雯听到她在哭。康格尔顿坐在余晖不远处,只要她敢反抗,原地击毙。
“我是被逼的!本来我就一肚子火!若这个世界的正义在扯淡,我她娘不悔步入黑暗!至少,现在的我能证明自己!我有枪,可以裁决什么是真的善,什么是真的恶。”
“可枪存在的目的是保护自己乃至身边的朋友,你不应该拿枪复仇。”瑞雯伸出右蹄,打在余晖肩头,并在皎洁月光下,去捋直余晖被雨水打湿的鬃毛,局部紧紧相贴,血液已经结痂成块。瑞雯把这结块使劲往下拽,余晖咬牙坚持过去。
“我不想进警察局等死,留条命苟活也会让老板找到,并杀死我。好了,我累了,求你俩给我来个痛苦。说得再多,也改变不了现状。”余晖缓缓起身。鬃毛长而浓密,如瀑布般垂至脸颊。红橙相间的秀发遮住了她的双眼和额头,余晖躬着身子,一步步朝瑞雯逼近。 瑞雯一时间没有动,话语中透露着些许不解:“你在造纸厂工作,我也不忍心看到你们在这个本该挥洒汗水去拼搏的年纪,如此早地对现实认命。明明我刚才说了那番话,你们也都认同。为什么还开枪打我肩头?”
余晖从腰带掏出一把沾血的匕首,指向瑞雯。“它公平对待个锤子!凭什么成绩差不多,她家里给老师塞钱,就不管我管她?这帮混混去学校门口堵我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维护学生的老师又躲哪去了?区别对待是吧?你们都是一个德行,讲一套,说一套!”余晖烁烁咆哮着,仿佛多年的怨恨在这一刻开闸泄洪,不顾一切地发泄出去。瑞雯围篝火往另一边挪,两个女生就此你来我不让,把篝火当做据点打拉锯战。
“你为什么没去高中?”瑞雯从地上抄起一根破烂木棍,想作为临时防护。
“没考上,头不够硬。不管你是不是警察,我只求一死。我说过,就算今天我活着回去,上头老板也得派遣其他马杀我。”余晖放弃抵抗,狞笑着,伸出舌头贪婪地舔舐刀刃,随后让月光之影映入锋利刀面,挥舞着,像饿虎扑食一般快蹄向瑞雯。忽然一声枪响震击苍穹。余晖烁烁头颅被尖锐子弹贯穿,殷红鲜血向四周喷射。之间余晖烁烁表情凝固在那一刻,一头栽进燃烧的篝火中。那把匕首因余晖的死亡而脱离蹄心,康格尔顿从她身后现身,一把抓住。不羁少女血染绿地,几只乌鸦从空中掠过。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此离去。
不等瑞雯作出回应,康格尔顿立刻上前拥抱瑞雯。他用自己宽厚的蹄心轻拍瑞雯的后背,示意她阴霾已经过去,不必再俯视深渊。瑞雯只觉得喉咙干涩,肩头抽动,眼泪混入余晖的血,决堤而出。她第一次在犯罪现场中见证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陨落,尽管他们从事罪恶的勾当,可他们尚未成年!她明明有机会让余晖先去心理医院排解对社会的一些怨恨,然后再找机会送进少管所和其他青年一同接受思想改造。唤起孩子曾经丢掉的善良。
“康格尔顿,你没必要杀她。”
康格尔顿结束了这短暂的拥抱。淅淅沥沥地雨也感应到什么,逐渐停歇。康格尔顿起身去牵瑞雯的右蹄,瑞雯有意避开。
“总得有谁去为毒品案当替罪羔羊。余晖烁烁去便利店偷走毒品,市政厅照样会判她死刑。而且她真的会为赚黑钱,找机会随时要你命。”康格尔顿从死去余晖口袋里,拿出一袋卫生纸擦拭提枪,不顾瑞雯的阻拦,执意要将配枪塞进余晖的蹄子中,使其搭在配枪上做交叉状,没错,他就随便伪造一个自杀现场。穷途末路,当不当警察不重要了。
“你又擅自处决她,墨池家族要知道你今晚的所作所为,非得让你即刻离开。”
康格尔顿了望天空繁星,星星开始闪烁,点缀着整个夜幕月亮或明亮或微弱地挂在天空中,洒下柔和的银色光芒。寂静的夜风呼啸而过,带来一丝凄凉的寒意。
“那就离开吧。我本来也不是你亲哥,所有事情后果均由我自己承担。做了警察之后,我发现一件事:市政厅不主动关注蜷缩在月城底层喊饿的,需要几斤粮食。若暗面那几家景区啊,公共场合发生打砸抢,警察局出警速度比兔子还快,嗅觉比狗还灵。这正义啊,就是扯淡。我见过一些事,之前不想和你讲。些有钱的马犯罪得不到审判,因为它背后有保护伞给他开脱,洗清嫌疑。凭本事赚钱的越来越穷,靠小聪明牟利的老板多如牛毛。”康格尔顿走在前面,他没走几步,不免停下歇息,回头查看瑞雯是否跟自己回到广场。
瑞雯没再回应。他们绕过垂柳,重新回到广场,火焰已经被大雨浇灭。十几辆老式摩托车像衣服晾在那。这会康格尔顿清晰地注意到:大雨冲刷掉摩托车五彩斑斓的外皮,露出黝黑的漆色。包括最初向自己挑衅加速行驶的红魔牛,鲜艳的红漆已经剥落,露出了底下的金属质感的黑色原漆,而银白色的漆面则残存在零散的区域之间。整个车身上黑白相间,混乱而破败。康格尔顿随便找一辆车,却从车座蹭下一蹄子灰尘和石头渣滓。
“我还以为,他们老板能管车。哎,到头来连个车都玩不起。”
黎明的曙光轻轻洒落在大地上,天色渐渐变得明亮起来。夜幕逐渐褪去,黑暗的阴影被温暖的光芒所取代。天空中的星星逐渐黯淡,让出空间给初升的太阳。康格尔顿在前,搀扶着瑞雯回到广场。历经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康格尔顿发型凌乱,身体宛如有千斤重。瑞雯的蹄子刚踩上坚硬的泥地,康格尔顿终归是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一辆摩托车上。瑞雯及时抓住他的衣领,康格尔顿支撑着身体再度站起,无穷无尽的杂事如鬼魅缠身,康格尔顿说不清把毒品交给老板之后会发生什么。脑中的思绪已然处于混沌状态。他盯着电话屏幕,有点做梦,好像只有他会被一下下钉进不属于自己的泥土里,等着落叶、枯萎。
“瑞雯,等警察发现后山的尸体,事故报告就那么写:这是个老故事,小混混里出现奸细,自相残杀。”康格尔顿心里想着。青年们日复一日如蝼蚁般活着。只不过对于他们来讲,吞下肚的苦水还呕出来,留给别的小马喝。日后经过此地的警察和闲马,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几块愚笨的木头存在过,只会用解剖工具夹取皮肤组织去做尸体报告。他们的身体只会风化,腐蚀,化成一颗颗沙尘。
“我来开车。康格尔顿,你后面打算怎么办?警察局肯定会对你下通缉令。”
“这些混混的死得毫无意义,市政厅不会花心思查这件事。”康格尔顿是被瑞雯抱去车后座的。康格尔顿没说什么,找到一辆并未上锁的摩托车,瑞雯一边走,眼泪止不住往下掉。瑞雯发动引擎之前,康格尔顿在昏迷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伸出蹄子,拂去瑞雯脸颊处的灰尘,并凑上去,留下一抹淡淡唇印。“瑞雯,我没那么好运气,当什么不是混口饭吃。但在这之前,我求你带我回天涯旅店,去见下我老板,也是策划毒品事件的始作俑者。”
“你又要干什么?”
“调查一些事情,让今夜变得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