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宣停下来,握着祁欢脚腕儿的手松开,背影有些凄惶,由着祁欢数落自己。
“你早就想报复我……“
祁欢死死盯着沈宣手上的十刑,像是要咬碎牙齿:
“你报复我从前说你惺惺作态!”
“报复我说你虚伪无度!”
“报复我拔一毛也不要救天下!”
“你报复我离经叛道,报复我杀不孤山生灵十万……”
“你报复我,先杀长姐,再杀楚宁洛,挑断我的手筋脚筋送我去靖国遭罪……”
“你那么擅长报复我,怎么就不擅长问问这些因果呢……”
他把从前没说明白的桩桩件件都在这里撕破了脸皮。
沈宣无动于衷,祁欢盯着带血的十刑,声音沙哑,哽咽绝望。
“你怎么不敢面向我,你说他们找不到楚宁洛,他们当然找不到,你早就把楚宁洛杀了,是不是……趁我昏迷的时间杀的,是不是……”
到这儿,沈宣听出祁欢语调中带着的哭腔,微不可闻叹息一声:“是。”
得到沈宣的回答,终是折腾累了。
“那你也杀了我好不好……像杀我长姐那样。你既已杀长姐和楚宁洛,也不差我这一个。”
“祁欢,你给我闭嘴!”
沈宣猛然转过身来,几乎是瞬时到祁欢身前,一把提起他的领子。
一向清冷的人脸庞上额角青筋暴起,看着要死不活的祁欢,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祁欢痛得龇牙咧嘴,却还狞笑:“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你修湛渊心法,修得喜怒都形于——”
话只堪堪说到一半,离得近了,才瞧见沈宣青翠的衣衫被血凝成厚重的墨绿,看上去妖娆邪魅。
如果是别人的,怎么也不至于这么多血……
祁欢想要抬起手摸索伤口,才意识到自己四肢俱废,到底什么都没说。
沈宣没再理会他,慢吞吞往死人堆里走。
祁欢只能转头瞧见那个人侧着的身影——
是了,这个人肯定是在杀楚宁洛的时候受的伤。
祁欢冷然看着,任由沈宣把徐念从死人堆里挖出来。
那张娃娃面具从长姐的脸上落下,露出惨白没有血色的脸庞。
沈宣捡起面具,用十刑在旁边挖坑。
一直沉寂了许久的祁欢开了口,“沈宣,你当我人之将死,只剩这一个心愿,把我葬在长姐身边好不好。”
“不好。”
沈宣头也没抬地用十刑挖坑,一把神兵利器被糟蹋得有些难看。
祁欢继续道:“你若不杀我,世人皆知怀揣大义的稷下学宫刑使,原来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沈宣回道:“这里只有你和我。”
他挖好了坑,转身要去抱徐念的尸体,身子却猛然僵住,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登时微凛,身上杀气陡然四溢,十刑跟着发出剑鸣被他召到手上。
“小朋友,你在这儿看了多久。”
沈宣面无表情看向祁欢身后,提着十刑漠然走过去。
祁欢惊得一愣,转头看到了一个孩子。
“小巳?”
陈小巳,他在不孤山住两月之久认识的孩子。
陈小巳站在高高叠起的死人堆中,惊恐看向走过来的沈宣,抖着本来就单薄的小身板儿,在风中看着有些可怜。
沈宣脸上和煦,面庞俊雅,沉稳的声音像在引诱,“乖,你看到了多少?”
他提着十刑朝孩子走去。
满身青衫浸污血,恰若归来十殿现阎罗。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别杀我。”
陈小巳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已被吓懵了。
沈宣没再开口,步步逼近陈小巳,杀气四溢,他要灭口。
“沈宣!”
祁欢翻身抓住沈宣的青衫,青衫上濡湿粘稠的血液让他一个激灵。
他道:“什么时候你连孩子都要杀了?”
沈宣没有言语,好在最后还是把十刑收回剑鞘中。
他转过身,把徐念埋进黄土,又拖着祁欢往山下走。
只是他太累了,身上伤口总是裂开,愈合,再裂开,再愈合。
鲜血流了一地,不知是祁欢的还是他的。
“你要带我去哪儿?”祁欢疼得说话都提不上气。
沈宣默默道:回稷下学宫。”
祁欢心底一颤,沈宣这个人真是记仇,自己都这样了还要被他拖回学宫受刑。
“嗒嗒嗒——”
雨不知不觉下起来,空气中全是血腥味儿。
不多时,狂风在“呼呼”地吹,雨开始“哗啦啦”地下。
过多的杀戮换来沉重的疲惫,两个人的注意力被降到最低。
沈宣拖不动祁欢,感到眼前一暗,却听得“噗嗤”一声,是匕首刺进肉里的声音,腹部传来清晰的痛感。
“去死啊,你去死啊!你们都去死!”
是稚嫩的童音,声音焦躁,惶恐,不安,害怕,委屈,仇恨,难受。
“你们死了,这里就不会再有人死了!”
又是“噗嗤——”一声。
这次沈宣没感觉到痛楚,只有温热的血溅到自己手上。
定睛一看,是一动不能动的祁欢挡在自己身前。
要承受多大的痛苦,才能在筋脉尽断时挡在自己身前的。
他心脏猛然钝痛,双眸赤红。
十刑受到主人心绪的影响,从剑鞘抽离出来,朝祁欢身后的陈小巳猛烈冲击而去。
剑却被祁欢用一只手掌挡住剑尖,他凄然一笑:“……沈宣,别再继续了。”
沈宣闻言,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僵持不下。
终于在陈小巳刺下第三刀的时候,十刑穿祁欢掌心而过,准确无误地插进陈小巳的心口,孩子瞪大着眼睛,苦苦的笑容定格在嘴角。
“小巳——”
一个孱弱稚嫩的生命流逝在祁欢眼前,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他的意识。
祁欢轰然倒地,大口吐着鲜血。
周身血液大量流失,视线变得模糊,天旋地转,走马观花间,他似乎望见了天道峰的深处。
仙人对他说,祁欢,你这一生用尽全力得到的,最终都将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