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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然第二天早上睡得很沉，可能是因为最近真的太累了，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把仅仅十七岁的少年压得快要喘不过气。
有了机会放松，累积的疲惫就会像野兽一样将人吞没。
沈意从程然外套口袋里找到了一串账单，看了看全塞在了自己兜里。
程然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沈意看了看他沉睡的侧脸，每一个弧度都长得恰到好处。
就是这么一张脸，每天冷冰冰地板着，吓退了多少想和他做朋友的人。
沈意拉上外套拉链，小声说了句:“碰上小爷，算你运气好。”
沈意在楼下吃早饭等司机陈兵的时候，手机铃响了。
她一看是沈恕的，干脆按了静音放在桌上当不知道。
电话打了三遍，大有她不接就一直打下去的势头，沈意无奈地按了接听键：“放。”
“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沈恕啧了一声，“沈依依你最近可是越来越叛逆了。”
尽管知道沈恕看不见，沈意还是翻了个白眼：“少管我。”
沈恕这个把她当女儿养的恶习真是太顽固了。
“昨天怎么没在家睡？”
“睡我自己家了，有问题？”
“自己家”指的是沈意的小房子。
沈恕那边听起来很忙，他说：“那就行，我还以为你让哪个混小子拐走了。”
沈意默默喝了口豆浆，心想我拐走别人还差不多。
“不跟你说了，我去忙了。”
挂了电话，陈兵也来了，沈意上车把地址给了陈兵，是程然住的地方。
车子缓缓启动，沈意看着窗外飞速转换的风景，神游天外。
……
“小姐，到了。”陈兵把车停在一个巷子口，“这里面就是，需要我跟您一起进去吗？”
“不用。”沈意回过神来，“你在这里等我。”
一条狭窄的巷子，入口处不过一米多宽，阳光能照到的地方寥寥无几，墙壁上遍布着纵横的裂缝，绿色的青苔在阴暗潮湿的环境里肆意生长。
这条巷子甚至没有名字，已经是很靠近城市边缘的地方了。
这儿离学校那么远，程然又不住校，每天早上要起多早啊。
沈意走进这条狭窄而阴暗的巷子，巷子里房子还挺多，密密麻麻挨在一起。
走了几分钟之后，一扇大半都生了锈的铁门出现在她面前:“应该是这儿了吧。”
沈意推门进去，一个顶着鸡窝头，穿着老汉衫大裤衩的中年男人正在刷牙。
院子里并不宽敞，还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散发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
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在人生当中最贫困的孩童时期也没有住过这种地方。
“你是房东吗？”沈意问。
中年男人吐掉漱口水，牙膏沫还在嘴边：“是俺，咋了？”
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应该其他省份来这里务工的。
“我是程然的朋友。”沈意礼貌点头，“我来帮他把房租交了。”
沈意一边说着一边拿出现金递给房东：“不用找了，对了，他的东西我能拿走吗？”
房东往手上吐了口唾沫低头数钱，眼角都没抬一下：“你想拿拿呗，就我后头那屋。”
沈意朝他身后走去，一个小破门，里面大概也就二十平米大小，一张勉强能称之为床的和一个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破烂柜子是小屋里的全部家具。
柜子里零星地挂着几件程然的几件校服，还有两件自己的衣服。
虽然破旧，但幸运的是房间里很干净，沈意走进巷子以来的不适感减轻了许多。
程然枕头底下放了个小相框，是他和一个女人的合照。
相框背面有一行清雅秀丽的字——“祝小虎幸福平安。”
这应该是程然的妈妈吧，不难看出是个极有涵养的知识分子。
想不到程然的小名竟然叫程小虎，是因为属虎吗？
配上程然那张冷冰冰的脸，沈意莫名觉得可爱。收起相框，沈意又找了些程然可能会要的东西，然后转身出门。
这地方没有任何取暖设施，又不朝阳，那么多个冬天，程然都是怎么熬过去的？
看着沈意离去的背影，房东用毛巾抹了把脸，奇怪地嘟囔：“程然哪儿认识的这么有钱的妞儿，傍上富婆了？”
沈意后来又跑了几个地方，把程然妈妈的医药费、殡葬馆的费用、墓地的费用、之前为了给他妈妈看病借的高利贷、水费、电费包括下学期的学费都交完了。
陈兵送沈意回去，笑着说:“大小姐真是善良，老板看到小姐这么乐于助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沈意嘴角微抽：“谢谢啊。”
他恐怕只会以为我在外面养狗男人。
沈意回到家的时候，程然已经醒了，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站在阳台上看雪。
与其说是看雪，沈意觉得他倒是更像要跳楼。
屋子里没开暖气，沈意从小就怕冷，开了空调之后，双手环胸靠在玻璃门上：“程小虎，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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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程然的毛衣是白色的，映衬在漫天的大雪里，显得脆弱而不真实。
沈意朝他招手：“来，你进屋我告诉你。”
程然走进来，沈意把玻璃门关上，没有着急告诉他，先给他拿了热水和毛毯。
“大冬天的穿这么点儿衣服往阳台上跑什么？”沈意在他身边坐下，“不怕冷？”
程然低头捧着水杯，指尖因为热水一点点回暖，略长的刘海微微盖住他的眼睛：“能干什么，去找死。”
沈意快被他气笑了：“这是我家，你今天下午跳下去，明天一大早警察叔叔就能给我拎到局子里。”
“我又没跳。”程然小声反驳了一句，顿了片刻又说，“我连死都会给别人带来麻烦，果然没什么存在的价值。”
沈意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到这茬的，愣了一下：“我没那个意思 。”
想了想，沈意又补充道：“这里我不经常来，你以后就住这儿吧。”
程然摇头：“我马上回家。”
沈意啧了一声：“人还是喝醉了比较诚实，你有家？”
程然沉默了。
他没有反驳，因为他没办法反驳。
“你安心住着好了，我哥家大业大，不差这一套小房子。”
按理说程然应该是很讨厌这种类似同情或怜悯的施舍行为的，比如他那个鼻孔长到脑门上的表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行为换在沈意身上，他竟然不那么排斥了。
“那我给你交房租。”
“不要。”沈意心想你哪儿还有钱交房租啊。
程然把水杯放在桌子上，把毛毯往上拽了拽，逃避般地盖住自己的头：“救我干嘛呢……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虽然没办法感同身受，但沈意多少也能体会到一点程然的绝望。
她觉得程然现在需要一个拥抱，不过想到程然那套“男女授受不亲”的理论，放弃了这个想法。
怎么能让程然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爱他呢？
沈意思维一转，想到了一个办法。
“程然，我喜欢你。”沈意凑近程然，“要谈恋爱吗？”
程然一把扯下毛毯，就看到沈意正在笑着看他，二人离得很近，近到程然可以在沈意清亮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沈意你，你开什么玩笑。”
虽然说不相信，但那一刻，程然还是觉得像是黑夜中的人看到了一丝光亮。
原来他不是被所有人抛弃的啊。
沈意认真地看着他：“没开玩笑，你不是说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吗？谈个恋爱就有意思了。”
程然：“……所以是骗我的？”
狗屁光亮，骗人的。
“没有啊，喜欢你是真的。”沈意被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深深折服，毫无心理压力地开始瞎编乱造，“我虽然表面上看上去跟你关系不好，但那都是我靠近你的方式，我其实暗恋你很久了。”
“我昨天睡觉做了一个噩梦，我梦到你跳江自杀了。我又惊又怕，从家里跑出来，没想到你真的在安宁桥的桥边。”
“我喜欢你，所以我怕你去死，所以我想帮你，懂吗？”
哦不对，确实是光亮。
“我没被表白过。”程然肉眼可见的紧张，耳朵也红了，“也没想过你会喜欢我。”
还挺纯情。
沈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怪你，是我的爱意太隐晦了。”
毕竟是瞎编出来的，你能感受到就怪了。
程然默默地坐远了一些：“你很好，但是对不起，沈意同学，我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被发了好人卡的沈意哭笑不得，幸亏她是真的不喜欢程然，不然今夜可就又多了一个伤心人。
“你会难过吗？”程然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事情，也怕自己的言行会伤害到女孩子的自尊心。
沈意趁热打铁，装作很悲伤的样子：“当然会，但是我支持你的选择。这房子你安心住下吧，别再跟我提房租的事情了，只要能帮到你一些，我也就会好受一点。”
程然权衡了一下，点头同意：“那行，谢谢你了，沈意同学。”
沈意看着程然每根头发丝都想跟她保持距离的样子在心里疯狂大笑。
程然啊程然，你也有今天。
沈意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程然：“你饿了？”
“嗯。”
像是终于找到了离开的理由，程然迅速起身：“我去做晚饭吧。”
沈意很想说自己吃饭挑得很，但是难得看到程然愿意做除了寻死以外的事情，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好。”
沈意决定一会儿不管他做的多难吃，她都会努力夸赞他，让他感受一下人间的温暖。
程然做好饭出来的时候，沈意正在打电话：“你不是说好了今天回来的吗？又骗我，你不回去，那我也不回去了。”
对面又说了什么，沈意想也没想说了句：“免谈。”然后挂了电话。
沈意回头看到程然穿着她心血来潮买的粉红蕾丝围裙端着两盘菜站在厨房门口，烦躁的心情顿时散去不少。
程然疑惑地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沈意起身，“吃饭吃饭，我好饿啊。”
程然做的饭很简单，但是出乎意料的味道不错，沈意又饿得很，竟然吃了两碗米饭。
程然不知道是没胃口还是没心情，就吃了半碗，然后就没动过筷子了。
看着沈意认真吃饭，程然没忍住问了句：“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叫程小虎。”
沈意夹了一口肉丝儿:“今天给你补房租去了，帮你收拾行李的时候看见了你跟你妈妈的合照，合照背面写的。”
程然哽住:“帮我……补房租？”
“对啊。”可能是吃饱了心情好，沈意滔滔不绝的跟程然吐槽，“你真是伟大啊，我长那么大还不知道这种地方也能住人。冬天很冷吧，你都怎么过的？”
“哦对，我还去把你欠的各种费用都交完了，你还真是欠一屁股债啊，好惨。”
“你原来给阿姨挑的那个墓地便宜是便宜，但位置不好。沈恕跟殡葬馆老板是老同学，我让他给阿姨找了个风水最好的位置。顺便嘱咐他要把阿姨的墓修得漂漂亮亮的，等完工了我带你去看哈。”
沈意讲着讲着突然发现程然一直都没说话，她用胳膊肘戳了戳程然：“喂，程然，你怎么不理我？”
程然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沈意凑近：“你不会被我感动哭了吧？”
程然偏头过去，不想让沈意看到他泛红的眼眶：“没。”
沈意大概知道他是在难过，奈何也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于是用手勾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别难过，天塌下来有本小姐在。”
好中二，沈意在心底唾弃自己。
或许是沈意的安慰方式过于奇特，程然竟然觉得沉重的心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程然抬头，表情已经恢复正常：“为什么喜欢我？”
沈意不知道怎么回他，她总不能说是因为怕他死了编出来的，反问程然一句：“喜欢需要理由吗？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你也喜欢上我？”
沈意面上波澜不惊，心里给自己疯狂点赞，那么多小说没白看，实在是装得太像了。
程然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今天晚上怎么睡？”
沈意脑子转了几下，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打电话说不回去睡了，而这个房子又被她给程然住了。
沈意考虑了一会儿：“我去住酒店。”
程然对这个方案十分满意，不过还是没忘记嘱咐：“那你路上小心，或者我送你去？”
沈意摇头：“不用了，我让司机来接我。”
程然点了点头，收拾东西去厨房洗碗。
沈意在客厅里等着陈兵开车过来。
等待的间隙，她最后一遍确认屋子里没有程然可以用来自杀的工具。
顺便把今天给程然买的手机放在桌子上。
手机里面留了沈意的电话号码，社交软件里也都加上了沈意的好友。
做完这些，陈兵给沈意发信息说到楼下了。
沈意拎上包准备出门，经过厨房的时候又叫了声程然。
正在洗碗的程然转头：“怎么了？”
“程然，我真的很喜欢你，你要是死掉了我会很难过的。”沈意还是不放心，决定走之前再来一针强心剂，“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
程然愣神的几秒，沈意当做他默许了，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陈兵到楼下了，我走了哈。”
程然应了声：“嗯。”
沈意走后，房间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程然擦了擦手从厨房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开着暖气，他却觉得浑身都是冷的。
窗外下着雪，程然把灯关掉，一个人蹲在房间的墙角——他想妈妈了。
人想要简简单单地活着真的好难啊。
程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没有一个亲人的明天，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死有什么可怕，活着才是煎熬。
黑暗之中，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桌上的手机因为来电显示亮了起来，在黑暗之中照亮了一小片天地。
程然起身朝光亮走过去，那不是他的，是一个崭新的智能手机，来电显示是沈意。
“喂。”程然接了电话。
沈意懒懒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忘了跟你说了，我今天换了新手机，这个旧的就送给你用吧。”
这个手机全部都是原装软件，手机壳是出厂自带的，保护膜都还没撕掉，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这是新的。
程然觉得屋子里闷，打开玻璃窗到阳台上透气，笑意里带着一丝无奈：“大小姐，我看起来很像傻子？”
沈意满不在乎：“我说它是旧的它就是旧的。”
程然心情低落，但也不想让沈意知道，故作轻松地问了句：“找我什么事儿？”
“我明天早上过来吃早饭。”可能是沈意今天出去着了凉，有些鼻音，“你做的。”
程然想不通大小姐要干什么，不过人家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一顿饭而已，没道理拒绝：“你想吃什么？”
沈意只是怕程然想不开又要去死，找个理由而已，怕说太麻烦的难为程然，就说了个她所知范围内最简单的：“白粥小菜。”
惊讶于大小姐的接地气，程然点头：“知道了。”
沈意又说：“我睡觉了，晚安。”
说完打了个哈切，听起来是真的很困了。
程然伸手接了片雪花，雪花在他温暖的掌心里一点点融化。
他听到自己说：“晚安。”
……
次日
沈意到的时候，程然刚做好早饭。
“好香啊。”沈意在桌子前坐下，心安理得地等程然把饭菜端到她面前，然后把筷子放在她手边。
“再给我拿个勺子，谢谢。”
程然没说话，起身去厨房拿勺子。
谁给钱谁是大爷。
可能因为程然独立得比较早，所以做饭的手艺十分不错，哪怕是清粥小菜也做得十分美味。
尽管沈意一向口味刁钻，但程然做的饭都很合她的意。
程然吃得心不在焉，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看沈意，像是做了多大的决心一样：“沈意，我昨天想了一些事情。”
沈意看了他一眼：“什么？”
“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帮助，之前的钱我攒够了会还给你……”
“我不差这点钱。”
“你钱是你的事，我应该还是我的事。”
沈意：……十七岁的小孩儿还挺有志气。
不过沈意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帮助程然的时候一直都忘记了问程然愿不愿意。
人不能仅仅为了钱而活着，程然更是如此。
沈意虽然对这个同桌的了解不多，但也不难发现程然骨子里的骄傲。
也许自己认为的“为他好”反而会让他难受。
行吧行吧行吧，程然开心，万事大吉。
“好，你还。”沈意喝完最后一口白粥，“不过身为同桌，作为朋友，我不收你利息总行了吧？你慢慢赚，赚到了就还给我。”
程然点头：“谢谢。”
虽然都是面无表情，但沈意总觉得他好像开心了些。
沈意靠在椅子上，懒懒地“嗯”了一声。
沈大小姐第一次体验到想给人家花钱人家都不乐意要的感觉，十分郁闷。
吃过饭之后沈意就走了。
二人的生活在短暂交集之后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仅有的交流也不过是沈意偶尔的一个电话确认程然死没死。
内容无外乎是“今天怎么样？”“还行。”这样简单的对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程然继续他一天三份兼职的忙碌生活，白天奔波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晚上熬着大夜复习功课。
沈意则是每天在家摸鱼划水，目之所及的明天里只有花钱这一个任务。
她需要考虑的只是今天穿什么漂亮衣服，和谁一起去哪里玩。
他们在同一座城市里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然而相同的是，他们经常会迷茫地问自己——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一个寒假稍纵即逝，高二下学期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沈意最讨厌开学了，光是把那些书搬回去就能要她半条命。
二月底的天气，根本就暖和不到哪里去，沈意又怕冷，手缩在袖子里甚至都不愿意伸出来。
陈兵把沈意的书箱从后备箱里搬出来：“小姐，需要我帮您搬进去吗？”
沈意把手背在身后，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不用了，你回去吧。”
陈兵甚是欣慰：“大小姐长大了，知道磨炼自己的意志了。”
沈意很善良地没有告诉他只是因为今年学校不让家长进的真相，悲痛地挥了挥手：“再见。”
陈兵开着车走了，留下沈意和她那两个沉重而硕大的书箱。
“要不花钱雇个小同学帮我搬？”沈意默默思考着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沈意？”声音如山涧清泉，清冽而灵动，有着一种独特的冷。
沈意抬头，是程然。
程然穿校服比大部分人都要好看，他身型清瘦高挑，即使穿了棉服也不显臃肿。
眉眼俊秀，棱角分明，一个放在哪里都不会被埋没的少年，此刻正背着太阳站在沈意面前，整个人好像融在光里一样。
见沈意愣住，程然出声询问：“需要帮忙吗？”
有几个女生注意到了这边，疑惑地讨论起来。
“程然什么情况？平时巴不得躲着别人走，今天竟然主动要帮忙？”
“谁知道？难道是想追沈意？”
“哎呀走啦走啦……”
几人说的小声，程然和沈意并没有听到。
沈意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十分贴心地往旁边挪了挪，把书箱正前方的位置让给程然：“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了。”
程然没说话，微微将袖子向上撸了些，露出皓白的手腕。
程然虽然看起来瘦，但搬起东西来却很轻松。
沈意跟在他身边，毫不吝啬地夸赞道：“程然小兄弟，真人不露相啊。”
程然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下：“搬过砖。”
沈意忽然不知道怎么接话。
二人就这样并肩走在学校的主干道上。
低温的日子里，万物沉睡，道两旁的树木也只剩下了灰褐色的树干在延伸。
稀疏而明亮的日光没有了树叶的遮挡，尽数撒在道路之上。
因为走动，阳光在程然的白色校服上跳跃移动，沈意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那些细碎的光芒发呆。
冬季寒冷而漫长，人和自然都在苦苦等待着春天。
程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本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所谓“孤僻”“不合群”“独来独往”的评价，甚至于连他都觉得自己就是这样。
可是当他看到沈意对着那两箱书发呆的时候，身体却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
“沈意，我们能做朋友吗？”
程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很唾弃自己，人家女孩子表白被他拒绝，他竟然好意思上赶着问人家要不要做朋友。
可是沈意的那句“如果你死掉了我会很难过”真的让他很舍不得。
好像再也没有人能让他体会到被关心的感觉了。
所以，拜托了，允许他任性一次吧。
“当然可以啊。”沈意抬头看他，嘴角带着笑，“程然小兄弟，要是换成别人，你这样是会被打死的，懂吗？”
沈意有一对酒窝，笑起来特别可爱，程然不自觉地转移了目光：“为什么是你的话就不会？”
因为别人是真暗恋，我是假喜欢。
不过沈意当然不能这么说：“可能因为我是菩萨转世吧，心善。”
到教学楼的路并没有那么漫长，真正漫长的是从一楼到五楼的距离。
班里到的人不多，估计都在寝室。
他们两个是走读生，所以比较快。
沈意玩了会儿手机，觉得无趣，拍了拍程然：“同桌，你这个学期打算住校吗？”
程然在括号里填了个B，然后边给考卷翻面边回她：“不，我要兼职。”
“你上学的时候还做兼职？”沈意有些惊讶，“不会影响学习吗？”
沈意不住校完全就是因为挑，觉得住在学校不舒服。
明面上是说走读更有助于她好好休息，说白了就是她矫情。
“有一点吧。”程然低着头做题，不在意地说，“生活不能没钱，平常多努力一些就是了……”
沈意默默地转了回去，她还是不要打扰同桌学习好了。
程然的处境比她想象中的要困难很多啊。
又过了一会儿，班里的同学都陆陆续续地到了。
班主任沈老师抱着一堆教案走了进来。
讲了一些基本的通知之后，全班人到班外排队，去报告厅参加开学典礼。
报告厅的位置都是随便坐的。
平常沈意都是和许心心或者她其他的小姐妹一起坐。
这次沈意没去找她们几个，找到坐在最角落的程然，然后走向他身边。
“这儿有人吗？”沈意礼貌询问。
程然想也不想地回答：“有人。”
沈意优雅入座：“没人那我就坐下了。”
程然看到是沈意，愣了一下，顿了顿又说：“我刚说，有人。”
沈意心里知道程然就是不想跟别人一起坐找的借口，也不拆穿他：“没事，他要是过来了我再让给他。”
程然不说话了。
开学典礼开始了。
刚开始沈意还能装作正经地坐着听讲，没过十几分钟就瘫在椅子上了。
余光瞥到程然，坐得十分笔直，但又好像没有在听讲。
沈意小声说：“同桌，我好无聊，咱俩聊会儿天吧。”
程然小声回复：“我不无聊。”
沈意：“……”
“你这样冷漠是会没有朋友的。”沈意坐起身，微微靠近程然，“你不是说想和我做朋友的吗？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朋友？”
程然沉默了一下，拒绝人成为习惯之后，都忘记了身边这个人是他想要成为朋友的。
“抱歉，我不是很会聊天。”
他看起来有点失落。
沈意拍了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程然应了一声：“好。”
沈意本来觉得没有什么不爱说话的人能难得倒她，直到她遇见程然。
无论什么样的话题，程然都可以在三句话之内把它扼杀在摇篮里。
太可怕了。
沈意深刻思考了一下，觉得归根结底是程然平常的生活里，大多都是在兼职和学习，背负着生活的重任，所以没什么快乐的回忆。
问题要从根本上解决，看来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啊。
沈意决定先不折磨程然了，这些需要慢慢培养。
程然久久没有等到沈意的下文，放在一旁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
他好像又让别人失望了。
程然安静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句开场白：“这个校长讲话好好笑。”
沈意：……你如果能换个表情讲这句话我就相信你。
沈意实在笑不出来，但也不想打击孩子努力学习的上进心：“程小虎，今天中午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你……们？”
那岂不是要和很多人讲话？程然吓得都没空和沈意纠正“程小虎”这个称呼了，本能地已经开始抗拒这种社交场合。
沈意握住程然的手腕，轻轻拍了两下：“放心，我罩着你。”
程然隔着衣物感觉到沈意手的冰凉，却觉得自己的手腕像是有火在烧，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手好凉，很怕冷吗？”
“还行，就是今天穿得少了。”
“哦。”程然点点头，“对了，我中午跟你…们一起吃饭。”
沈意十分满意：“很好。”
程然嗯了声没有再说话。
开学典礼结束之后，人群就浩浩荡荡地往食堂去了。
华兰一中保留节目《干饭冲锋进行时》。
程然以前是没有参演过的，他都是自己带饭用微波炉热了吃，所以不用飞奔抢饭。
这回被沈意拉着就跑，耳边只剩下风声和心跳声。
一路狂奔到食堂，沈意刚好和她的朋友碰头，好像是看到什么巨大胜利似的，争相击掌庆祝，边说边笑地开始排队。
“真是太有默契了，不在一个地方都能一块儿到，我们果然是一路人。”
“你长得高，快帮我看看今天有没有糖醋里脊。”
“哇，今天那个学生代表的声音好好听啊。”
“诶诶诶，有糖醋里脊！”
“同学你好，别插我队，谢谢。”
“人家是广播社的，那声音能不好听吗？”
几个人都在说话，好像也完全不影响他们无障碍交流。
程然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的场景，感觉有些新奇。
沈意打完饭了，走的时候跟程然说：“我去那边等你，筷子帮你拿了，你直接过来就行。”
说完又冲她那几个朋友扬了下头，转身就走了。
原来人熟了之后是不说话也能表达自己意思的啊。
程然一边打饭一边想，沈意跟自己讲话还需要额外解释，什么时候他也能看懂沈意的肢体语言就好了。
一群人陆陆续续都入座了，才发现多了程然这么个生面孔。
好吧，也不算生面孔，毕竟认识程然的人还挺多的。
沈意简单介绍了一下：“心心和金亿城咱俩前座，你应该认识吧。戴眼镜那个，隔壁班张惜文，短发的那个女生，隔壁班夏叶子。”
说完又用手肘轻轻碰了下程然：“这我同桌，程然。”
感觉到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他略微紧张了一下：“你们好。”
学校里关于这位的传闻其实不是很好，几人刚开始有点不习惯和这个怪咖一起吃饭。
但出于对沈意的迷之信任，他们觉得可能是外面的传闻出了问题。
“小道消息，这个学期有十佳歌手比赛。”金亿城率先打开话题。
许心心显然很感兴趣：“真的啊？消息靠谱吗？”
“我知道。”张惜文附和，“我听我学生会的朋友说的，好像是月考之后吧。诶程然，你参不参加？”
被点名的程然停下筷子，板板正正地回了一句:“人太多，我不想去。”
“你要多和同学们接触一下。”夏叶子边说边偷偷摸摸地把自己不爱吃的菜夹给了张惜文，“这样也不会那么孤单嘛。”
“对啊程然，你总是一个人，大家也不敢去找你不是。”张惜文把菜夹回到夏叶子盘子里，“多吃蔬菜对身体好，不许偷偷夹给我。”
“啊，少吃一点都不行吗？”夏叶子苦恼地皱了皱鼻子。
张惜文拍了拍夏叶子的头：“好吧好吧，那你再多吃几口。”
金亿城和许心心忙着聊最近新出的电视剧，没注意到这边。
沈意则是对小情侣的互动司空见惯，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程然犹豫了一下，小声地问了沈意一句:“你有不喜欢吃的菜需要我帮你吃掉吗？”
沈意：“？？”
感情这孩子把这个当做好朋友之间的关心了。
沈意小声回道：“这俩人不是朋友，我的意思是，这俩人不只是朋友。咱俩纯友谊，这个你不用学。”
程然理解了一下“这俩人不只是朋友”的意思，才明白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胡话，耳尖有点红，没再开口，安静地低头吃饭。
金亿城把自己的餐盘往程然那边推了推：“程然，我这个菜嘎嘎好吃，你尝尝。”
程然看着盘子里五彩缤纷的辣椒陷入了沉思。
这是什么菜？为什么在大量辣椒里加入少量肉片？
为什么用红辣椒炒青辣椒，是绝代双骄的意思吗？
程然不想让别人再觉得他不好相处，硬着头皮夹了一块肉吃了，然后昧着良心夸了一句：“谢谢，很好吃。”
好辣，大脑已经没办法思考了。程然有一种灵魂升天的感觉。
一顿饭就这么结束了，幸运的是大家对程然都有所改观。
许心心准备回寝室睡午觉，小情侣要去散步，金亿城和好兄弟去打球。
沈意把程然拉到了超市。
“你站在这棵树下等我。”
程然老老实实地往那一站，像NPC等待玩家时的待机模式一样。
没过多久，沈意就拿着一袋牛奶出来了：“诺，给你的，解辣。”
“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你不能吃辣？”沈意笑了一下，“这也太明显了好吧，不能吃辣怎么不说？”
程然把吸管插好，安静地喝着牛奶。
等几口牛奶下肚，他才觉得动荡的灵魂安稳了些许。
“因为我不想让你的朋友觉得我很难相处。”
沈意愣住了。
这实诚孩子。
……
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照例沈意是不听的，帽子一拉就开始睡觉。
程然停笔看了她两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拿着笔继续听课了。
沈意昨天补作业补到凌晨三点，现在跟困死鬼投胎一样，一门心思就只想睡觉。
像数学老师平哥这样不管的，她就大大方方睡。
像班主任老杨那种要管的，就老老实实站起来让他骂一顿然后再继续趴下去睡。
下午第二节课，沈意终于睡够了，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是政治课，就偷偷在下面玩手机。
目睹一切的程然：这位爷还真是一点儿课都不听。
程然本来不想管闲事，却不知怎的想起了纷飞的雪花里，那只拽住他的、莹白纤细的手。
算了，还是管一下吧。
程然撕下一张便利贴写了几个字递给沈意——别玩了，听课。
沈意不满，做口型：“干嘛。”
程然又在便利贴上写了几个字：拯救失足少女。
沈意嘴角抽了抽，只觉得这句话无比熟悉。
行吧，她认栽。
沈意把手机按了锁屏放在口袋里，凑到程然身边，小声地问了句：“同桌，你有笔没？”
程然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除面无表情以外的表情：“你不会一支笔都没有吧？”
沈意打量了一下他干净的桌面，同样惊讶：“你不会只有一支笔吧？”
二人相对无言，最后，沈意戳了戳前座许心心的后背：“心心宝贝，我没笔了，借我一支。”
许心心偷偷给她递过来一支，还不忘在政治老师转身写板书的时候挖苦她一下：“哟，您听课竟然还动笔呢？”
沈意耸了耸肩：“没办法，我同桌有要求。”
程然听到“我同桌”三个字的时候，写字的笔微微一顿，转而又继续。
许心心转过去做笔记，心里却疑惑起这俩人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再难熬的课程，也会有结束的时候。
在沈意迫于程然淫威，强撑着记了两节课狗屁不通的笔记之后，终于招来了、迎来了、盼来了、念来了亲爱的放学。
程然着急去做兼职，背上书包就走了，在工作间换工作服的时候，发现了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贴在他书包内侧的贴纸。
——同桌，兼职的时候别忘了吃晚饭，还有，下了班别往那河边走啊
程然看到后半句，突然就想起了寒假里每天辗转在各路兼职之间连呼吸都困难的日子。
每隔几天就会接到沈大小姐的一通电话。虽然内容总是很生硬、很单薄，但总是会打来。
大小姐真的很怕他去死啊。
如果没有沈意的话，他还真的很难确保自己会不会在某个撑不住的夜晚选择随母亲而去。
不知道怎么的，程然又想起沈意看着他说“我喜欢你，要谈恋爱吗”。
很难不心动。
被爱的感觉真的很吸引人，可是如果是因为想被爱而去喜欢别人，未免也太无耻了一些。
他要尊重沈意的喜欢。
“程然你快点！后厨很忙！”
“来了。”
在水雾、油腻和忙碌之间，程然反复告诫自己：清醒一点。
……
高二下册的课程排得很密集，除了体育之外的所有副课都遭到了全面封杀。
程然每天辗转在学业和兼职之间，像一根紧绷的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掉。
不只是程然，大部分学生短时间内还没有调整出正确的节奏来适应高强度的学习。
“最近的课上得也太紧了吧，我要跟不上了……”金城在那儿鬼哭狼嚎，还不忘转过来荼毒程然的耳朵，“程哥，你跟得上吗？”
自从高二下学期上来，程然多说了几句话之后，金城就发现程然完全不是看起来那么古怪，只是不爱说话。
加之他对学霸天然的仰慕，很快就沦为了程然的小迷弟。
程然最近做兼职做得有些累，捏了捏鼻梁：“还行吧。”
“也是，我程哥怎么会跟不上。”金城又去祸害他前面的人，“宋阳啊……”
宋阳皮笑肉不笑：“滚回去。”
金亿城：“呜呜呜呜呜……”
最后连金城同桌许心心都听不下去了：“金城你再嚎我可就大义灭亲了啊！”
“哦，好的，我闭嘴。”
第一节是历史课。
历史沈意还是喜欢听的，她一向觉得那些历史小故事很有意思。
只不过她听完就忘，所以历史也只有响响亮亮的四十八分。
沈意把手机放回桌肚，撑着下巴开始准备听故事。
今天讲的是隋唐，沈意听着听着就开始神游天外，觉得可以搞两套汉服穿穿。
尽管坐在最后一排，发呆也看起来格外明显，历史老师清了清嗓子：“沈意，你来告诉我唐律疏议的影响和地位是什么？”
沈意从座位上站起，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我不知道。”
许心心和金城在前面偷笑，历史老师挥了挥手示意沈意坐下：“不知道就看书，看我有用吗？下次上课别发呆了。”
沈意点头：“好的好的。”
沈意的一贯招式，认错态度良好，但坚决不改。
“沈意不知道，那同桌帮她回答一下吧。”
程然气定神闲地起身，然后语速平缓地背诵出了唐律疏议的影响和地位。
“很好，坐下吧。”
沈意正想跟她同桌说两句“我连累你啦”之类的话，转过去却看到程然半面空白的书。
沈意写了张小纸条给程然。
“同桌，你怎么不记笔记，是有什么新的学习方法了吗？这么好用，快跟我也分享一下。”
如果可以，谁不想做年级第一呢，可惜沈意就是不爱背书，也没什么过目不忘的天赋。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历史四十八分是我应得的”。
程然扫了一眼，在纸条上写字。
沈意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学神的速成大法，结果程然递过来的纸条上却写着简短的五个字——“没有 睡着了”。
沈意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兴致，蔫蔫地趴在桌子上感慨人生好难。
等沈意再转过头来发现纸条上又多了一行字——学习没有捷径 加油。
沈意觉得程然的字有点像瘦金体，但又不完全是，比起瘦金体，程然的字多了一点随性。
都说字如其人，程然的的字果然跟他一样，扎人，且帅气。
沈意看了眼低头在记笔记的程然，又看了眼纸条上的“加油”——好吧，也不是那么扎人，有时候还是挺温和的。
不过说到字如其人，沈意突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字。
狂放、潦草、勉强可以称之为字。
该说不说，确实挺像她。
原谅我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
沈意幻想到自己剪了个杀马特短发，在海边踩着石头弹吉他，穿着八十年代的花裤衩。
沈意被自己的脑内小剧场逗笑，并且决定好好练字。
一下课，金城就迫不及待地转过来嘲笑沈意：“沈大小姐，你真的一点课都不听吗？”
程然在睡觉，沈意眼神威慑了金城，小声反驳：“你了不起，你听课，你就比我高一分。”
“一分干掉一千人啊……”
“转过去，别打扰我同桌睡觉。”
“知道了知道了。”
沈意也困，打了个哈切也趴下睡觉了。
沈意上课睡觉是常态，没人管她。
但程然今天竟然也睡着了，由于程然往日孤僻的形象深入人心，所以也没人叫他。
刚巧这节课是数学，平哥从来都是醉心教学，对课堂纪律毫不在乎的。
两人就这样一觉睡到了下课。
沈意醒了看到程然还睡着，伸手推了推：“同桌，别睡了，都睡一节课了。”
程然动了动，睁开了双眼：“一节课？”
“你不知道？”沈意疑惑，“我还以为你觉得课太简单不想听呢。”
原来是睡过头了。
程然没说话，只是拿出了套数学考卷刷题。
开学短短三个星期，程然已经刷完一本半的数学题册了，简直是恐怖。
想到程然今天反常的表现，沈意试探地问了句：“你昨天是不是加班了？”
程然看了眼答案，惊讶于这么简单的一道题目竟然算错了，一边伸手拿红笔一边回道：“嗯。”
沈意虽然自己不爱学习，但她很喜欢看别人学习。
她小时候也羡慕过沈恕，又聪明又努力。
沈恕作为专业课第一在学校演讲的时候，在沈意眼里简直就是发光一般的存在。
所以她很不愿意看到程然因为经济条件耽误了学习。
沈意觉得自己现在好像看到了儿子因为打工而当误学业万分痛心的母亲。
她有的是钱。
可惜程然不愿意接受她的帮助。
想起自己几个姐妹也有过资助贫困学生的经历，为啥到她这儿就不好使了呢？
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沈意决定采用头脑风暴的方法来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多财多意]：姐妹们，我想给我同桌花钱但是他不愿意怎么办？
[万水千珊]：？你想包养男高中生？你别祸害祖国的花朵。
[多财多意]：滚滚滚，本小姐只是乐于助人，不忍心看到一个惊世奇才为五斗米折腰。
[张冠礼黛]：惊世奇才？学习很好吗？你找他给你当家教，然后给他开出巨额补习费。
[多财多意]：朕心甚悦，赏
[张冠礼黛]：两套房，谢谢
[多财多意]：赏你下次可以和美丽的我一起共进晚餐。
[张冠礼黛]：我最近胃不太好
[多财多意]：什么意思
[张冠礼黛]：吐了
“程然，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程然抬了抬眼：“说。”
“你给我补习怎么样？一节课五万块。”
饶是程然向来喜怒不行于色也要被沈意吓到了。
“五万？”程然合上练习册，不想继续这个荒谬的话题，“大小姐，我是补课，不是卖身。”
沈意的关注点奇怪地发生了偏移：“你卖身才五万？”
程然：“……”
有那么一瞬间沈意竟然觉得很划算，可以考虑，毕竟程然那张脸确实是秀色可餐。不知道有没有腹肌，力气那么大，身材应该还不错吧。
程然朝着沈意的方向微微前倾，食指和中指驱起，在沈意的课桌上敲了两下：“想什么呢？”
沈意回神：“没什么。那你说多少钱合适？”
不知道大小姐怎么突然想到让他给她补课了，程然压根儿没想过这个计划的可实施性，随口回道：“我很便宜的，一个小时五十块我就能给你补。”
“一个小时五十？”大小姐确实无法理解凡间的计价方式，“你是瞧不起小爷还是瞧不起你自己啊。程然，你今年才十七岁，你的时间又何止这么点钱。”
——你今年才十七岁，你的时间又何止那么点钱。
程然愣了一下，随即不在意道：“我去给人洗盘子，一个小时十二。”
“这样很不应该。”沈意指着自己，“我……哥沈恕，一个资本家。我们家赚钱简直不要太容易，我十岁的时候就已经金钱自由了。”
“而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废物，只知道花钱和享乐。但你不一样，你是那么聪明，那么努力，为什么要花费宝贵的学习时间去当廉价劳动力。”
“你放着身边这么大一个冤大头不宰，你是不是笨蛋啊？”
程然第一次见到为了帮别人骂自己骂得如此干脆利落的人，心脏的一角似乎也有些软化。
他的嘴角有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你才是笨蛋吧。”
上课铃打响，老师走进教室：“都安静了啊。”
沈意再一次体会到了想给人花钱都花不出去的挫败感，趴在桌子上假寐。
她听到有纸张移动的声音，最后停在了她的身边。
沈意从帽子里探出头，是一张来自程然的便利贴。
——如果你真的想帮我，一个小时五十，我帮你补课。
终于松口了。沈意还是想再挣扎一下，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句——一百行吗
——不行
——啊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你好烦给你送钱都不要
程然看着沈意递回来的纸条，心里觉得好笑，面上不动声色地把纸条夹进了数学书。
他的同桌，是一个奇怪，但很温暖的人。
虽然过程和结果都有些不尽人意，但也算是解决了沈意的心头大患。
沈意心情舒畅地打开姐妹群。
万珊珊和张礼黛还在聊她的同桌。
[万水千珊]：@多财多意 你同桌帅吗
沈意看了眼程然，客观评价了一下。
[多财多意]：超级无敌大帅比
[万水千珊]：推给我
[多财多意]：滚，别来嚯嚯我同桌，我要看着我同桌一路努力学习走上人生巅峰。
[张冠礼黛]：又给钱又管早恋，你在这儿养孩子呢？
[多财多意]：我要偷偷养娃，然后惊艳所有人
[万水千珊]：……爱好独特
放学之后，沈意溜到了程然兼职的餐厅，象征性地点了些菜，然后把他们大堂经理叫了过来：“你们后厨有没有一个叫程然的小朋友？”
黄生点头：“有的。”
“给你们五百，叫他出来陪我聊一个小时的天，可以吗？”
这就是一家普通的快餐店，程然口中的刷一小时盘子十二块钱的地方，人力资源根本就没那么值钱。
这么划算的买卖，黄生当然不会拒绝。
“哦哟当然可以了。”黄生拿出二维码，“小姐您扫这里就行。”
看沈意完成转账，黄生询问了一下基本信息：“小姐，我多嘴问一句，您是程然的什么人啊？”
沈意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我是他的追求者。”
听到这儿，黄生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我能听听您的故事吗？”
“我非常愿意和你分享，黄先生。”沈意礼貌微笑，“但是我现在比较想快点见到我的心上人。”
“懂得懂得，我现在就去叫他。”黄生收起二维码，“小姐您和他多聊一会儿也没关系，就当是我们店附赠的时间。”
“好。”沈意憋笑憋得很辛苦，又补了句，“对了，我叫沈意。”
“诶好嘞好嘞。”
黄生一路跑到后厨，朝程然招了招手：“小程，你出来一下。”
程然把手从水池里拿了出来，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怎么了，黄经理？”
黄生打趣他：“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有个大美女花五百块钱买你陪她聊一个小时的天。”
程然皱眉：“不去。”
谁啊这么闲。
“你这小孩儿，这么不解风情？”黄生一脸恨铁不成钢，“也不知道沈小姐怎么看上你的。”
“沈？”程然抓住了这个关键词，“她叫什么？”
“沈意啊，怎么了？”
程然：“……我出去一趟。”
说完摘下围裙往大厅走了。黄生看着程然的背影有些不解地嘟囔：“怎么突然又愿意了？”
程然走到大厅里，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沈意。
沈意讨厌穿校服，只要出了校门就马上找机会换掉。
她现在穿了身灯芯绒长裙，正边欣赏着窗外的风景边喝茶，明明是喧闹廉价的快餐店，她那一角却仿佛因为她的存在而瞬间昂贵了起来。
程然看了看自己，忽然有点不敢过去了。
张二桥看见程然空着手站在那边，递了盘水果给程然：“愣着干什么，老黄说那边那位大美女是咱们的贵客，让我们多送个果盘。你快点作为咱家的门面担当给人家送过去。”
程然接过：“哦，好。”
深吸了一口气，程然走了过去，把果盘放在桌上，然后在沈意对面落座：“你怎么来了？”
沈意放下茶杯：“来找小程老师商量点事儿。”
“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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